“人家可不會這麽隨便給的。”


    “你在謙虛了。我找那位聯絡官去。由他去對付那個英國人。”“你見過巴克萊小姐沒有?”


    “我給你帶來。我現在就去帶她來。”


    “別急,”我說。“先講一些關於哥裏察的情形。姐兒們怎麽樣?”“還有什麽姐兒。兩星期來始終沒有調換過。我現在再也不去了。太丟人了。她們不是姑娘,簡直是老戰友了。”


    “你真的不去了?”


    “有時也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新來的。順路歇一歇腳。她們都問候你。她們呆得這麽長久,已經變成朋友,這件事太丟人啦。”


    “也許姑娘們不願意再上前線來了。”


    “哪裏的話。有的是姑娘。無非是行政管理太差罷了。人家把她們留在後方,讓那些躲防空洞的玩個痛快。”


    “可憐的雷那蒂,”我說。“孤零零一人作戰,沒有新來的姐兒。”雷那蒂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我想這對你沒有害處,乖乖。你喝吧。”


    我喝了科涅克白蘭地,覺得一團火直往下沖。雷那蒂又倒了一杯。現在他安靜一點了。他把酒杯擎得高高的。“向你的英勇掛彩致敬。預祝你得銀質勳章。告訴我,乖乖,這樣炎熱的天氣,你老是躺在這兒,你不衝動嗎?”


    “有時會的。”


    “這樣躺法,我簡直不能想像。要我早就發瘋了。”


    “你本來就是瘋瘋癲癲的。”


    “我希望你回來。現在沒人半夜三更探險回來。沒人可以開玩笑。沒人可以借鈔票。沒有血肉兄弟,沒有同房間的伴侶。你究竟為什麽要受傷呢?”


    “你可以找教士開玩笑呀。”


    “那個教士。也不是我跟他開玩笑。是上尉。我倒喜歡他。假如非有教士不可,那個教士也就行了。他要來看你。正在大作準備呢。”“我喜歡他。”


    “哦,我早就知道的。有時我想你們倆有點那個,好比阿內奧納旅第一團的番號,緊緊擠在一起。1”“哼,活見鬼。”他站起身,戴上手套。


    1 《刺血針》是英國著名的醫科雜誌。


    1 也許暗指同性戀。


    “哦,我真喜歡取笑你,乖乖。你盡管有什麽教士,什麽英國姑娘,骨子裏你我還不是一式一樣。”


    “不,不一樣的。”


    “我們是一樣的。你其實是個義大利人。肚子裏除了火和煙以外,還有什麽別的。你不過是假裝做美國人罷了。你我是兄弟,彼此相愛。”“我不在的時候你可要規矩點,”我說。


    “我設法把巴克萊小姐弄來吧。你還是跟她在一起,不要有我在一起的好。你比較純潔一點,甜蜜一點。”


    “哼,見你的鬼。”


    “我把她弄來。你那位冷冰冰的美麗的女神,英國女神。我的天哪,男人碰上這種女人,除了對她叩頭膜拜以外,還能做什麽呢?英國女人還能派什麽旁的用場呢?”


    “你真是個愚昧無知而嘴巴齷齪的義大利佬。”


    “是個什麽?”


    “是個愚昧無知的義大利鬼子。”


    “鬼子。你才是冰冷冷的..鬼子。”


    “你愚昧無知。笨頭笨腦。”我發覺他對這些字眼最受不了,因此便繼續說下去。“沒見識。沒經驗,因為沒有經驗而笨頭笨腦。”“真的?我告訴你一點關於你們那些好女人的事吧。你們的那些女神。和一個一向貞節的姑娘或一個婦人搞起來隻有一點不同。姑娘會痛。我隻知道這一點。”他用手套拍打了一下床沿。“至於姑娘本身是否果真喜歡,你就無從知道啦。”


    “別上火。”


    “我並沒有上火。我說這些話,乖乖,無非是為你著想。可以免掉你許多麻煩。”


    “唯一不同點就在這兒?”


    “是的。不過許許多多你這樣的傻瓜還不曉得哩。”


    “謝謝你開導我。”


    “別拌嘴吧,乖乖。我太愛你了。但是你可別當傻瓜。”


    “好吧。我一定學你的鬼聰明。”


    “別上火,乖乖。笑一笑。喝一杯。我果真得走了。”


    “你是個知心的老朋友。”


    “現在你明白了。你我骨子裏豈不就是一式一樣的。我們是戰友。接吻作別吧。”


    “你感情太脆弱了。”


    “不。我不過是比你感情豐富一點罷了。”


    我感覺到他的氣息在逼近來。“再會。回頭我再來看你。”他的氣息遠去了。“你不喜歡,我就不吻你。我把那英國姑娘給你弄來。再會,乖乖。


    科涅克白蘭地就在床底下。希望你早點復原。”


    他走了。


    薄暮時教士來了。醫院裏開過飯,並且已把碗盤收拾走了,我躺在床上,望著一排排的病床,望著窗外在晚風中微微搖晃的樹梢。微風從窗口吹進來,夜晚涼爽了一點。蒼蠅現在歇在天花板上和吊在電線上的燈泡上。電燈隻在夜間有人給送進來,或者有什麽事要做時才開。薄暮以後病房裏一片黑暗,而且一直黑暗下去,叫我覺得自己很年輕。仿佛當年做孩子時,早早吃了晚飯就上床睡覺。護理員從病床間走來,走到床前停住了腳。有人跟著他來。原來是教士。他站在那兒,小小的個子,黃褐色的臉,怪不好意思的。


    “你好?”他問。他把手裏的幾包東西放在床邊地板上。


    “好,神父。”


    他就在當天下午給雷那蒂端來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了,不好意思地望著窗外。我注意到他的臉,顯然很疲乏。


    “我隻能呆一會兒,”他說。“時候不早啦。”


    “還不算晚。飯堂裏怎麽樣?”


    他微微一笑。“我還是人家的大笑柄,”他的聲調也顯得疲乏。“感謝天主,大家都平安無事。”


    “你好,我很高興,”他說。“希望你不疼得難受吧。”他好像很疲倦,我很少見到他這樣疲乏過。


    “現在不疼了。”


    “飯堂裏沒有你,怪沒意思。”


    “我也盼望回去。跟你談談總是挺有趣。”


    “我給你帶了點小東西,”他說。他撿起那些包裹。“這是蚊帳。這是一瓶苦艾酒。你喜歡苦艾酒嗎?這是些英文報紙。”


    “請打開給我看看。”


    他歡歡喜喜地解開那些包裹。我雙手捧著蚊帳。他端起苦艾酒給我看了看,然後放在床邊地板上。我拿起一捆英文報紙中的一張。我借著窗外射進來的暗光,看得清報上的大字標題。原來是《世界新聞報》。“其餘的是有圖片的,”他說。


    “看起來一定挺有趣。你哪兒搞來的?”


    “我托人家從美斯特列1買來的。以後還有呢。”“謝謝你來看我,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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