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過《黑豬玀》那部書嗎?”中尉問我。“我給你找一本來。那書動搖了我的信仰。”


    “那是一部卑鄙齷齪的書,”教士說。“你不會當真喜歡它的。”“是部很有價值的書,”中尉說。“它把教士所有的黑幕都拆穿了。你一定喜歡它,”他對我說。我向教士笑笑,而教士在燭光下也對我笑笑。“你可別看它,”他說。


    “我給你找一部來,”中尉說。


    “有思想的人都是無神論者,”少校說。“不過我也不相信什麽共濟會2。”


    “我可相信共濟會,”中尉說。“那是個高尚的組織。”有人進來了,門打開時,我看得見外麵在下雪。


    “雪一下就不會再有進攻了,”我說。


    “當然沒有啦,”少校說。“你應當休假玩一玩。你應當到羅馬,那不勒斯,西西裏——”


    “他應當到阿馬斐去,”中尉說。“我給你寫些介紹卡,去找我家裏的人。他們一定會把你當親兒子看待。”


    “他應該到巴勒摩去。”“他得到卡普裏去。”


    “我希望你去觀光阿布魯息1,探望一下我在卡勃拉柯達的家屬,”教士說。


    “聽啊,他連阿布魯息都提出來啦。那兒的雪比這兒還要大。他又不是想看農民。讓他到文化和文明的中心地去吧。”


    “他應當玩玩好姐兒。我給你開一些那不勒斯的地址。美麗年輕的姐兒——由做母親的陪著。哈!哈!哈!”上尉攤開全部手指,拇指向上,其他手指展開著,好像是在燈光下在牆上演手影戲似的。現在牆上有了他的手影。他又用不純粹的義大利語講話了。“你去的時候像這個,”他指著拇指,“回來時像這個,”他指著小指,人人大笑。


    1 法蘭茲·約瑟夫是當時奧匈帝國的皇帝。教皇指天主教教皇,當時奧國貴族多信奉天主教。


    2 共濟會是一種秘密團體,最初可能是中世紀石匠間的一種互相救濟的組織。天主教嚴禁教友參加這種組織。


    1 阿布魯息為義大利中東部一古地區名。


    “看啊,”上尉說。他又攤開手。燭光又把他的手影打在牆上。他開始從拇指數起,按著指頭,逐一喊出它們的名字,“‘索多—田蘭’(拇指),‘田蘭’(食指),‘甲必丹諾’(中指),‘馬佐’(無名指),‘田蘭—科涅羅’(小指)。2你去的時候索多—田蘭!回來時田蘭—科涅羅!”大家大笑。上尉的指戲很成功。他看著教士嚷道:“每天晚上教士五對一!”大家又是一場大笑。


    “你應該立刻就休假,”少校說。


    “我倒希望可以陪你一道去,做個嚮導,”中尉說。


    “回來時帶台留聲機來吧。”


    “還要帶好的歌劇唱片。”


    “帶卡魯索3的唱片。”


    “不要他的。他亂叫亂嚷。”


    “你巴不得能像他那麽演唱吧?”


    “他亂叫亂嚷。我還是說他亂叫亂嚷!”


    “我希望你到阿布魯息去,”教士說。其他人還在大聲爭吵。“那兒打獵最好。那兒的人你一定喜歡,氣候雖然寒冷,倒是清爽幹燥。你可以上我家裏去住。家父是個有名的獵手。”“走吧,”上尉說。“我們趁早逛窯子去,否則又要碰上人家關門了。”“晚安,”我對教士說。


    “晚安,”他說。


    2 他是用義大利語講這些軍銜的:“索多—田蘭”是少尉,“田蘭”是中尉,“甲必丹諾”是上尉,“馬佐”是少校,“田蘭—科涅羅”是中校。


    3卡魯索(1873—1921):義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


    我回到前線的時候,原來所屬的部隊還駐在那小鎮上。附近鄉下,炮比從前多了好些,而春天也到了。田野青翠,葡萄藤上長出小青芽,路邊的樹木吐了葉子,海那邊有微風吹來1。我看見那小鎮和小鎮上邊的小山和古堡,眾山環繞,仿佛是隻杯子,背後便是些褐色高峰,山坡上稍有青翠。小鎮裏炮更多,還有一些新的醫院,街上可以碰到英國軍人,有時還有英國婦女,此外炮火所毀的房屋也多了一些。天氣暖和如春,我在樹蔭小巷裏走,全身給牆上反射過來的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原來我們還住在那幢老房子裏;這房子看起來跟我離開時沒有多少分別。大門開著,有個士兵坐在外邊長凳上曬太陽,邊門口停有一部救護車,而我一踏進門,便聞到大理石地板和醫院的氣味。景物如舊,隻是春天到了。我向大房間的門裏張望一下,看到少校正在辦公,窗子打開著,陽光曬了進來。他沒看見我,而我則不曉得現在就進去報到好呢,還是先上樓洗刷一下。我決定還是先上樓去。


    我和雷那蒂中尉合住的房間,窗子朝著院子。現在窗子開著;我床上鋪好了毯子,我的東西掛在牆壁上,我的防毒麵具放在一個長方形的白鐵罐子裏,鋼盔仍舊掛在那釘子上。床腳放著我那隻扁皮箱,而我的冬靴,塗過油擦得亮光光的,擱在皮箱上。我那根奧軍狙擊兵的步槍,則掛在兩張床的中間,槍銃是藍色的八角形,槍托是可愛的黑胡桃木,可以靠在頰骨上射擊。跟那根槍配套用的望遠鏡,我記得是鎖在皮箱裏的。中尉雷那蒂本來睡在他的床上。他聽見我的聲響便醒了,坐起身來。


    “你好,”他說。“玩得怎麽樣啊?”


    “好極了。”我們握握手,他抱住我的脖子吻我。


    “噢,”我說。


    “你身上髒,”他說。“你該洗一洗。你到過什麽地方,做了什麽事?立刻都告訴我。”


    “我什麽地方都去過。米蘭、佛羅倫斯、羅馬、那不勒斯、維拉·聖佐凡尼、墨西拿、塔奧米那——”


    “你好像在背火車時間表。有沒有什麽艷遇?”


    “有。”


    “哪兒?”


    “米蘭、佛羅倫斯、羅馬、那不勒斯——”


    “夠了。隻要實實在在把最得意的告訴我。”


    “在米蘭。”


    “那是因為你首先到那地方。你在哪兒碰見她的?在科伐1?你們上哪兒去玩?你覺得怎麽樣?立刻都告訴我。你們是睡整夜的嗎?”“是的。”


    “那也沒有什麽。我們這兒現在有美麗的姐兒。新來的姐兒,從來沒上過前線的。”


    “那太好了。”


    “你不相信嗎?我們今天下午就看看去。鎮上還有美麗的英國姑娘。現在我愛上了巴克萊小姐。我帶你去望望她。說不定我要和巴克萊小姐結婚哩。”


    1 這裏的海指亞得裏亞海,在義大利的東麵,是地中海的一部分。


    1 米蘭歌劇院附近的著名咖啡館。義大利文“科伐”有“休息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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