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行潤身》作者:季羨林


    內容簡介


    我一生有兩個母親:一個是生我的那個母親;一個是我的祖國母親。我對這兩個母親懷著同樣崇高的敬意和同樣真摯的愛慕。


    人生走到這個地步,也並不容易。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旅客。與其舒舒服服,懵懵懂懂活一輩子,倒不如品嚐一點不平常的滋味,似苦而實甜。


    東方人似乎更[全麵]地思考問題,更關注背景和關係,更多藉助經驗,而不是抽象的邏輯,更能容忍反駁意見。西方人更具[分析性],傾向於使事物本身脫離背景,避開矛盾,更多地依賴邏輯。兩種思想習慣各有利弊。


    我隻是想,一個人隻能有一次生命,我從來不相信輪迴轉生。既然如此,一個人就應該在這短暫的隻有一次的生命中努力做一些對別人有益,也無愧於自己的良心的事情,用一句文縐縐的話來說,就是實現自己生命的價值。能做到這一步,一生再短暫,也算是對得起這僅有的一次生命了。


    如果青年朋友們問我有什麽經驗和訣竅,我回答說:沒有的。如果非要我說點什麽不行的話,那我隻能說兩句老生常談:[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勤]、[苦]二字就是我的訣竅。說了等於白說,但白說也得說。


    古代哲學遠比現代哲學更符合多數人對哲學的概念。古代哲學家很單純地認為,哲學就應當在某種方式上幫助人們生活得更好——這個美麗的理想在現代哲學中幾乎根本找不到。


    ——季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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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水流年


    我寫“我”


    我寫“我”,真是一個絕妙的題目,但是,我的文章卻不一定妙,甚至很不妙。


    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我”,兩者親密無間,因為實際上是一個東西。按理說,人對自己的“我”應該是十分了解的,然而,事實上卻不盡然。依我看,大部分人是不了解自己的,都是自視過高的。這在人類歷史上竟成了一個哲學上的大問題。否則古希臘哲人發出獅子吼:“要認識你自己!”豈不成了一句空話嗎?


    我認為,我是認識自己的,換句話說,是有點自知之明的。我經常像魯迅先生說的那樣剖析自己。然而結果並不美妙,我剖析得有點過了頭,我的自知之明過了頭,有時候真感到自己一無是處。


    這表現在什麽地方呢?


    拿寫文章作一個例子。專就學術文章而言,我並不認為“文章是自己的好”。我真正滿意的學術論文並不多。反而別人的學術文章,包括一些青年後輩的文章在內,我覺得是好的。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心情呢?我還沒得到答案。


    再談文學作品。在中學時候,雖然小夥伴們曾贈我一個“詩人”的綽號,實際上我沒有認真寫過詩。至於散文,則是寫的,而且已經寫了六十多年。加起來也有七八十萬字了。然而自己真正滿意的也屈指可數。在另一方麵,別人的散文就真正覺得好的也十分有限。這又是什麽原因呢?我也還沒得到答案。


    在品行的好壞方麵,我有自己的看法。什麽叫好?什麽又叫壞?我不通倫理學,沒有深邃的理論,我隻能講幾句大白話。我認為,隻替自己著想,隻考慮個人利益,就是壞。反之能替別人著想,考慮別人的利益,就是好。為自己著想和為別人著想,後者能超過一半,他就是好人。低於一半,則是不好的人;低得過多,則是壞人。


    拿這個尺度來衡量一下自己,我隻能承認自己是一個好人。我盡管有不少的私心雜念,但是總起來看,我考慮別人的利益還是多於一半的。至於說真話與說謊,這當然也是衡量品行的一個標準。我說過不少謊話,因為非此則不能生存。但是我還是敢於講真話的,我的真話總是大大地超過謊話。因此我是一個好人。


    我這樣一個自命為好人的人,生活情趣怎樣呢?我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也是興趣不老少的人。然而事實上生活了八十年以後,到頭來自己都感到自己枯燥乏味,幹幹巴巴,好像是一棵枯樹,隻有樹幹和樹枝,而沒有一朵鮮花,一片綠葉。自己搞的所謂學問,別人稱之為“天書”。自己寫的一些專門的學術著作,別人視之為神秘。年屆耄耋,過去也曾有過一些幻想,想在生活方麵改弦更張,減少一點枯燥,增添一點滋潤,在枯枝粗幹上開出一點鮮花,長上一點綠葉;然而直到今天,仍然是忙忙碌碌,有時候整天連軸轉,“為他人做嫁衣裳”,而且退休無日,路窮有期,可嘆亦復可笑!


    我這一生,同別人差不多,陽關大道,獨木小橋,都走過跨過。坎坎坷坷,彎彎曲曲,一路走了過來。我不能不承認,我運氣不錯,所得到的成功,所獲得的虛名,都有點名不符實。在另一方麵,我的倒黴也有非常人所可得者。在那駭人聽聞的所謂什麽“大革命”中,因為敢於仗義執言,幾乎把老命賠上。皮肉之苦也是永世難忘的。


    現在,我的人生之旅快到終點了。我常常回憶八十年來的歷程,感慨萬端。我曾問過自己一個問題:如果真有那麽一個造物主,要加恩於我,讓我下一輩子還轉生為人,我是不是還走今生走的這一條路?經過了一些思慮,我的回答是:還要走這一條路。但是有一個附帶條件:讓我的臉皮厚一點,讓我的心黑一點,讓我考慮自己的利益多點,讓我白知之明少一點。


    我的心是一麵鏡子


    我生也晚,沒有能看到20世紀的開始。但是,時至今日,再有七年,21世紀就來臨了。從我目前的身體和精神兩個方麵來看,我能看到兩個世紀的交接,是絲毫也沒有問題的。在這個意義上來講,我也可以說是與20世紀共始終了,因此我有資格寫“我與中國20世紀”。


    對時勢的推移來說,每一個人的心都是一麵鏡子。我的心當然也不會例外。我自認為是一個頗為敏感的人,我這一麵心鏡,雖不敢說是纖毫必顯,然確實並不遲鈍。我相信,我的鏡子照出了20世紀長達九十年的真實情況,是完全可以依賴的。


    我生在1911年辛亥革命那一年。我下生兩個月零四天以後,那一位“末代皇帝”,就從寶座上被請了下來。因此,我常常戲稱自己是“滿清遺少”。到了我能記事兒的時候,還有時候聽鄉民肅然起敬地談到北京的“朝廷”(農民口中的皇帝),仿佛他們仍然高踞寶座之上。我不理解什麽是“朝廷”,他似乎是人,又似乎是神,反正是極有權威、極有力量的一種動物。


    這就是我的心鏡中照出的清代殘影。


    我的家鄉山東清平縣(現歸臨清市)是山東有名的貧困地區。我們家是一個破落的農戶。祖父母早亡,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祖父之愛我是一點也沒有嚐到過的。他們留下了三個兒子,我父親行大(在大排行中行七)。兩個叔父,最小的一個無父無母,送了人,改姓刁。剩下的兩個,上無怙恃,孤苦伶仃,寄人籬下,其困難情景是難以言說的。恐怕哪一天也沒有吃飽過。餓得沒有辦法的時候,兄弟倆就到村南棗樹林子裏去,撿掉在地上的爛棗,聊以果腹。這一段歷史我並不清楚,因為兄弟倆誰也沒有對我講過。大概是因為太可怕,太悲慘,他們不願意再揭過去的傷疤,也不願意讓後一代留下讓人驚心動魄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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