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一口氣,青衣人還是有些失落地看看天:“這麽說來……以後就不和朝廷作對了?真是便宜那些人了。”


    “青龍……他們已經開始肅清同黨了——連自己人都要對付的他們,還值得我們出手嗎?”旁邊一直沒有出聲說話的白虎冷冷說了一句,“何況……你真的以為靠暗殺,就能讓時光倒流?”


    “反正,我聽從老大的命令。”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青龍還是嘀咕了一句。


    旁邊的玄武忽然笑了起來:“你也不要裝模做樣了——以後能回去和蘇姑娘過安寧日子,你心裏是求之不得的吧?”他捉狹地笑著,看著對方的臉反常地紅起來。


    隻有風藍始終沒有沒有說什麽,他的目光,卻在看著前方近在咫尺的泉州古城。看著暮色中華燈初上的城市,看著城中的萬家燈火、熙攘人群……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景象,歷歷近在眼前——然而對他來說,卻仿佛是鏡子另一麵的東西,永遠無法觸及。


    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在人群中走過了?……他脫離這個世間已經太久,一直躲在黑暗裏,靠著內心的仇恨活下來——卻不知、外麵已然換了人間。


    看著繁華的城市,他的眼光微微變了一下——這裏麵,沒有一個人、會希望再回到十多年前動亂的歲月中去吧?百姓們希望的隻是過上安定的生活,隻要有飯吃、有衣穿,沒有人會在乎是誰當皇帝,也不會在乎那個人是怎樣當上皇帝。


    十八年前,他們是被朝廷以“叛軍”的名義追殺的,然而,百姓拚死保護了他們;


    十八年後,在所有百姓口中,都是以“叛軍”來稱呼他們的吧?


    他們真正成了叛黨了、真正站到天下人的對麵去了嗎?


    隻是憑著手中的劍,是絕對沒有辦法擋住歷史滾滾的洪流的,何況,如今他們的存在已然是逆了民心——所以……驚蟄,真的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吧?


    以後,隻是希望能以手中的劍,保護好身邊想要保護的人而已……


    他就站在暮色中,看著燈火闌珊的城市,出神。


    “老大怎麽了?”身邊有兄弟們的輕聲低語,然而他卻仿佛沒有聽見。


    “不知道。近來他常常這樣——可能是心裏有事吧。”


    “真是的……雖然說是兄弟,幾十年來、從來都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青龍微微嘆了口氣,又是擔心又是抱怨,“連這一次為什麽來泉州,我們都是莫名其妙。”


    “嘿嘿,你們都錯了。”依然是那個最為年輕的黑衣玄武,忽然輕輕地笑了,“這一次,我知道大哥在想什麽了——喏,看前麵!”


    “啊?”另外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輕輕脫口驚呼出來,看著城中裏城門很近的一家客棧。


    順著老大的目光望去——在那裏,居然、居然是……


    “夕顏?!”


    那家客棧的門口空地上,居然有一叢開得正盛的夕顏——緋紅色的花朵在夜色的簇擁下緩緩綻放,在暗夜裏如火焰般燃燒。


    ——那仿佛是開在遙遠回憶裏的血色鮮花!


    不由自主地來到樹下,看著這一叢在夜色裏開放的花,風藍臉上忽然有複雜的神色掠過——十年了……一轉眼,又是那麽長的歲月!離上一次看到這種花,已經是那麽長的歲月過去了……


    他已然放下了手裏的劍,回到了這叢花旁;而另外一個人,此刻又在何方?


    忽然間,他全身一震,仿佛有利劍瞬間刺穿了他的心髒!


    ——歌聲!那銀鈴般的童聲!


    “飛啊飛,飛啊飛!


    什麽飛?鳥兒飛。


    鳥兒鳥兒怎麽飛?


    展開翅膀漫天飛!”


    他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站在那棵夕顏樹下,怔怔地看著從客棧裏跑出來的一個小孩子——一個手裏拿著竹編小鳥,輕輕唱著童謠蹦蹦跳跳走過來的孩子。


    幻覺嗎?那個孩子是幻覺嗎?


    那麽,歌聲……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哎呀,叔叔,摘花給我!”忽然間,那個孩子已經到了身側,仰起頭笑著對他說。他不由自主地回頭看那一叢花——緋紅色的夕顏。然而,那隻是一片美麗的繁花,並沒有他以前印象中的淋漓鮮血……沒有烈火,沒有屍體,也沒有吊著的小孩……


    那隻是一片暮色中盛開的花。


    花旁還有一個仰著頭求他摘花的小孩子。


    一大朵的花被輕輕插在了孩子頭上,然後,他忍不住微微地笑了笑。那隻是一叢美麗的花吧?為什麽一直以來,映在自己的眼中,竟然都是一灘一灘的血跡呢?


    “小傢夥,你唱的歌真好聽,誰教你的?”青龍在一邊拍拍孩子的頭,笑問。


    ——原來,來到泉州,是為了這個原因嗎?是因為以前那個讓人頭痛的傢夥在這裏嗎?這樣看來,老大這幾天的反常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我不叫‘小傢夥’!我都已經十一歲了!我有個好聽的名字——我叫夕顏哦!”孩子不服氣地抬頭瞪著青龍,嘟著嘴,“歌兒是阿娘教我的呢……阿娘可漂亮了!”


    阿娘……所有人的神色忽然都有些奇怪起來。


    “小顏,小顏!真是沒禮貌!快把來投宿的客人帶進來啊!——不要光顧著玩。”客棧的院子裏,忽然傳出了一個女子清朗的聲音,一邊抱怨一邊向庭院中走了過來。


    忽然間,她的腳步停止了,直直地看著庭院裏的那叢夕顏,一瞬間表情有些莫名的呆滯。


    就是一個霹靂在麵前打下,也無法讓風藍的神色如同現在一樣震驚——


    果然是她……那道長長的疤痕、那清水一般靈活透明的眼波,如此遙遠又如此清晰地浮現出來,在古城漸起的薄暮下,仿佛是一個可以一口氣吹得散的幽靈。


    ——然而,昔日握劍的手拿著箕帚,用銅釵鬆鬆地挽著頭髮,屋裏的桌上,還放著一籃沒有剝完的豌豆。桌上一燈如豆,剛剛做好的菜飯在冒著熱氣,一個男主人狀的男子正在桌邊站起身來。


    一切都是平凡而安寧的,平凡得讓這裏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


    十年來不停止的奔波和殺戮,讓歲月的流逝在他們感覺中變的加快了,往日的記憶對於他們每一個人來說近得都仿佛在昨天——以為隻要一回頭,就可以看見那個夕陽映照下的小山村和那個夕顏花下的孩子。


    但是,在看著幾步之外這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民女子時,他們終於感受到了時間無情而巨大的力量——今夕何夕,得見故人。然而,今日已非昔日,今人也非舊人。


    從絢爛復歸於平凡的她,不再是朱雀,抑或是夕顏。她隻是一個市井中平凡的庶民而已。昨日的一切,對於她來說,恐怕是比夢更加縹緲虛幻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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