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樹上吊著的孩子輕輕地、愉快地笑了起來,血跡下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彩,“真好!”


    劍光再次一閃,滿身是血的孩子跌進了少年的懷中——


    “小顏……小顏!”他的聲音居然帶了微微的哽咽,一任鮮血染紅了自己的藍衫。


    在另一邊,玄武他們動手開始解下樹上掛的那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那一對曾經容留、照顧他們的獵戶夫妻已經慘死,屍體流出體外的內髒粘住了他的衣服,死去人的雙眼始終不曾閉上……


    不到幾個時辰之前,他們還曾如父母一般地關懷照顧著幾個少年。


    這三個經歷過上百次戰役的少年兵忽然間失聲痛哭。


    那個孩子卻一直一直地微笑著,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是,她的笑容卻是冷冷而空洞的——那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笑容。而從此以後的十幾年裏,她就一直隻會這樣地笑了……


    在收拾屍體殘骸的時候,風藍輕輕抬手,遮住了孩子的眼睛:“不要看,小顏。”


    然而她沒有閉上眼睛,還是倔強的睜著——他能感覺到她長長的睫毛在他粗礪的手心裏閃動,忽閃忽閃的,伴隨著濡濕的淚水。


    “……飛啊飛,飛啊飛。


    什麽飛?鳥兒飛。


    鳥兒鳥兒怎麽飛?


    展開翅膀漫天飛!”


    陡然間,懷裏的孩子忽然哼起了這首童謠,輕輕地、輕輕地,仿佛怕驚醒了什麽……


    那也是“夕顏”最後一次唱這首童謠。沒人知道,那一天,正是她的十一歲生日。


    作為“蕭夕顏”的人生,也隻是延續到她十一歲的生日為止——那一天,對於她和其他幾個人來說,都是黑夜開始的一天,是地獄之門徐徐在眼前打開的一天……


    此後,就完全是在黑暗中奔走的人生了。


    從滿十八歲開始,她正式地成為組織的一員,不停地奔走於各處,按照老大的命令,把劍刺入一個個朝廷顯貴要員的咽喉,成為令天下聞聲變色的“朱雀”——在滿地的鮮血中,她依然是笑著的,笑得冷漠而空洞。


    還記得在烈火中燃燒的家園,還記得樹上掛著的雙親的屍體,然而,八年來血與汗匯集成的河川是那樣的深而廣,站在河這一邊的“朱雀”已經看不清楚那一邊隔岸的過去歲月,看不清楚風藍、青龍、白虎和玄武幾個人過去曾經微笑過的臉。


    唯一記得的,隻有那綻放著血花的夕顏樹,一朵一朵,宛如縈繞的怨靈。


    ……


    “我叫夕顏!——喏,是和那叢漂亮的花一樣的名字!”


    “小顏將來長大了,一定會比花更漂亮哪!”


    ……


    暮色中,一樣的木槿樹下,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臉上那長長的刀疤——那自額角起一直劃到下頷的醜陋的傷痕。


    什麽都改變了——過去的血色淡漠了,眼前的黑暗濃重了,所有人的血冰冷下去了……


    然而,唯一從來不曾改變的,就是臉上的傷痕。


    讓她永遠記住人生如水晶片片破碎的那一天!


    五、


    緋紅色的花瓣,零落地掉在深藍色的大氅上。


    每掉一片,他的心居然就微微地抽搐了一下——曾經看著地獄都麵不改色,但這一叢的野生夕顏,居然象針一樣地一直刺到了內心最深處。


    回憶居然一直追溯到了那樣的日子——他還會微笑的日子……


    “哥哥,摘花給我!”


    “風藍哥哥笑起來好好看……”


    “哥哥以後要經常笑給小顏看哦!——小顏會唱歌給你聽的。”


    ……


    “回總壇去,一切就當做沒有發生。”夕顏花下,藍衣的首領再一次低聲重複,漆黑的眸子裏有微微的星光,頓了頓,“我也不會再派你去執行你不願意執行的任務。”


    他……是在妥協和讓步麽?


    “絕不!”然而,朱雀的聲音依然如同碎冰一般在夜風中響起。她回頭,站起身看著花樹下的男子,一字一頓地重複:“死·也·不。”


    她當然知道,叛離組織的人,唯一可走的道路,就是通向地獄的路!


    然而,她卻頭也不回。離開八年來朝夕相處的人,離開一直撫養她、保護她、教給她一切的人。在所有成員麵前,對老大說出“我要離開驚蟄”六個字,看著人人敬畏的老大,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在她掉頭走開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錯覺,所有人仿佛都聽到了“啪”地一聲輕響,似乎空氣中有什麽看不見的屏障片片破碎了……


    風藍驀然回頭,目光閃電般地落在這個鐵了心叛離的下屬身上。


    他當然知道,從說出“要離開”這三個字起,一切就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她的意誌,從來都是不可改變和動搖的——從八年前開始,就是這樣!


    但是,為什麽他竟可笑到要幾次說出那麽軟弱的挽留的話。


    “好,那麽按規矩來,”仿佛內心出現的缺口瞬間被修補完畢,他也淡然地從嘴裏吐出一句話,長劍緩緩地從大氅中舉起,劍柄上的金屬閃著冷冷的光,“朱雀,你已經打倒了組織裏其他三大殺手,如今,隻要再打倒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他的手平舉,托著劍的兩端,如淵停嶽峙——


    她知道,在他拔出劍的那一瞬,整個密林將被劍光照亮!


    “嘻嘻。”忽然間,朱雀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的眼睛裏閃耀著水一般清澈冰冷的光。看著熟悉的起手式,仿佛看見什麽可笑的事情一樣掩嘴吃吃地笑了,“開什麽玩笑?我的武功全部都是你教的,論身手、論經驗,我怎麽可能打倒你呢?這不是白費勁嗎?”


    “不打倒我、從我屍體上踩過去,你就沒辦法離開這個地方。”風藍也是不驚輕塵地一字一字說著,雙臂一震,大氅從肩頭滑落——掉在落滿血色殘花的地麵上。雙手交互握著劍柄,深藍色勁裝的驚蟄締造者如同山一般地攔在她前方的路上。


    “唉……真是傷腦筋。”朱雀嘆息著搖頭,也緩緩從袖中抽出了雙劍——但是,她抽出劍後的第一個動作,卻是反手用劍脊照了照自己的臉。


    雪亮的劍身反射著林中淡淡的星光,在她的側臉上浮動不定,同時,也映著她臉上那深可見骨的傷疤。


    這道疤……風藍的瞳孔忽然略微收縮了一下。


    在他微微分神的一瞬間,兩道劍光陡然在暗夜中亮起!如閃電劃過長空,十字形相交的光芒如雷霆般剪向咽喉!


    “叮!”輕輕一聲脆響。


    花下的男子身形絲毫不動,但他手中的劍已經出鞘,片刻不遲地左右架住了已到咽喉邊的利刃,隻是一招便已然將對方的攻勢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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