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風藍他們,也絕對不是現在的殺手。


    從十一歲到如今的十九歲:八年。好長的歲月啊……黑暗中奔馳的歲月——然而,為什麽前方連一點點預示著出口的亮光都沒有呢?


    “……鳥兒鳥兒怎麽飛?展開翅膀漫天飛……”昔日唱著這首童謠的孩子,手上已經染滿了鮮血……難道,殺人、或被殺,就是她以後一生的命運嗎?


    從十一歲那一天開始的血色的人生,難道真的要延續到永遠嗎?


    微微的夜風吹來,有零落的花瓣紛紛揚揚灑落下來,落在玄武黑色的衣服和慘白的臉上。夕顏,是隻開一夜的花——是永遠見不到陽光的花吧?


    輕輕嘆息著,她伸手去拂玄武臉上的殘花,嘴裏依然輕輕地哼著古老的曲子。


    忽然間,她伸在空中的手僵住了!


    有誰、有誰居然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到了她的背後?居然在她完全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就製住了她背後的全部空門!


    冷冷的劍鋒緊貼著她後頸,白皙的皮膚因為劍芒的寒氣而微微起了疙瘩。


    “老大?”她輕輕問,語調裏有一絲顫抖。


    “不要停,繼續唱。”身後那個聲音冷漠地吩咐,同時一件東西“啪”地落在了她衣襟上,“給他吃這個!”


    及時的藥物使垂死的人有了轉機,聽著玄武漸漸穩定下來的呼吸,她的歌聲裏充滿了喜悅——頸後那寒氣逼人利劍,對於她來說似乎完全沒有一絲的壓迫力。


    “為什麽不走?”後麵那個人問。


    “如果我不回來,玄武就會死在這裏。”她的聲音很平靜,“死在你教給我的舞風雙劍下。”


    “就是為了他你才在這裏等死嗎?”


    “如果換了他是你,也一樣。”


    “……”


    不知是不是因為震動,後麵那個人的呼吸一剎間有些紊亂。


    “跟我回總壇去。”頸後的寒意忽然消失,風藍的聲音低低地傳來,“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


    朱雀怔住了,眼神不易覺察地變了變——老大的意思是說,如果她回去,就不再追究任何責任嗎?沒有完成任務,當麵違抗他的命令,甚至為了脫離,還殺傷了組織裏的重要人員……作為組織裏的老人,她完全知道這其中任何一條都足以致命!


    風藍居然說,如果她肯回去,一切就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連他這樣的人……也會徇私?


    ——以前連組織裏的人犯一個小小失誤、都會嚴懲不貸的鐵麵無情的老大!


    她唇角漾出了一個苦笑——說到底,還是因為八年前的那件事吧?是因為她死去的雙親、還有臉上這道恐怖的刀疤吧?


    ——八年以來,所有人都是破格對待她這個孤女的,連風藍都一樣!


    暮色縈繞著風藍頎長挺拔的身影,緩緩回過頭去,隻看見他一身深藍色的大氅和漆黑、一絲不亂束起的頭髮。那一叢夕顏在暗色的森林裏更加的醒目,一朵一朵,宛如一處一處四濺開的鮮血!


    八年前那撲天蓋地而來的鮮血……


    伴隨著血腥味的,還有那一首古老的童謠——


    “……鳥兒飛。鳥兒鳥兒怎麽飛?……”


    稚嫩的童聲,歌謠如銀鈴般地在記憶裏迴響起來。


    三、


    “小顏,別光顧著唱歌!快把藥端去給裏屋的哥哥!”隨著慈愛的聲音,父親的大手撫上了她紮著朝天椒小辮的腦袋,同時,母親從藥壺裏倒出了濃濃的草藥汁,笑吟吟地遞過來。


    “嗯!”她順從地捧著一大海碗的藥汁,一顛一顛地向裏屋跑了過去。


    “別走太快,小心藥潑出去!”母親擦著額頭的汗,叮囑。


    “哥哥、哥哥!喝藥!”喘著氣,踮起腳把藥碗放到木桌上,小女孩雪白的臉泛著紅暈。


    聽到她的嚷嚷,本來死氣沉沉的屋子裏忽然之間仿佛有微風流蕩起來。或坐或躺的幾個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這個還沒桌子腿高的小孩子,然後,其中一個的臉上泛起了笑意,微微俯下身來:“辛苦了呢,小姑娘——叫什麽名字?”


    “我叫夕顏!——喏,是和那漂亮的花一樣的名字!”小女孩搖著朝天的小辮子,指著窗外院子裏一叢緋紅色的花,驕傲地仰頭說。


    “嗯,小顏將來長大了,一定會比花更漂亮哪!”旁邊另一個坐著的哥哥也微笑著,拿起了桌上的海碗,餵那個躺在床上的人喝了下去。


    受到這樣的誇獎,小女孩捂著臉,有點不好意思吃吃地笑了。


    “喝完了藥就走吧。二弟,你背著四弟。”忽然間,那個一直站在窗口向外望的藍衣少年回過頭來,吩咐其他幾個,“這地方不能呆久,恐怕官府馬上會查到這裏。”


    看著床上的傷員,大家遲疑了一下,才默默點了點頭,開始收拾東西,連那個重傷在身的人也吃力地掙紮起身。


    “嗚哇!”陡然間,小女孩扁了扁嘴哭了起來,一把拉住了窗前那個剛回身欲走的藍衣少年,對外屋的父母大嚷起來,“爹爹,娘,哥哥們要走了!爹爹快來,別讓哥哥走掉啊!”


    “大家快走,不要帶累這裏的人。”藍衣少年一邊催促其他人,一邊低下頭,用力地掰開小孩拉住衣襟的手——出乎他的意料,這十歲孩子的手勁居然那麽大,死死地抓著他的衣服,無論怎麽都不放開。如果再用力一點,隻怕會傷到她的指骨了吧?


    “嘶——”一聲裂帛,衣襟被他反手對半撕開!


    藍衣少年決然向後退了一步,看了看拿著半片衣襟發呆的小孩,目光閃了一下,似乎出現了略微的動搖,但依然回頭率先向後門走去。


    “幾位太看不起咱姓蕭的了吧?”陡然間,一位彪形大漢手拿獵叉攔在了門口,目光凜凜地看著一行幾個人,“在那個小兄弟的傷沒好之前,一個都不準走!”


    “蕭大叔,不是我們信不過你,隻是怕……”藍衣少年解釋,忽然低頭看見衣襟又再一次被拉住。一接觸到那樣無邪的眼睛,他的語聲就此停頓。


    “怕連累我們嗎?”獵戶嘿嘿一笑,獵叉用力在地上頓了一頓,“你們去方圓十裏打聽一下,咱蕭鐵是怕事的主嗎?我當日有膽子收留你們幾個,就不怕殺頭抄家!”


    “是啊,幾位小兄弟,你們就安心在這裏養傷吧!”蕭陳氏也匆匆從外屋裏趕了過來,手裏還提著藥壺,“咱石樑村這裏天高皇帝遠,官府一時間也未必就能過來呢。”


    一家人都固執地看著幾位少年,連那個小孩子也是死死地拉住了那個藍衣少年,大聲地哭泣——這一次她學乖了,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生怕一鬆手他又會撕裂衣襟走掉。


    他從胸臆裏發出一聲長嘆,頹然鬆開了劍,蹲下身去凝視著孩子的眼睛,遲疑地伸出手、為她抹去滿臉的淚水——也許他手心的老繭磨癢了她,那個孩子忽然噗哧一聲笑起來了,用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哥哥答應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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