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郡主,今日難得出房來散散步啊。”天使下馬後打了個招呼,但語氣中有些不以為然——身為大宋皇族的未出閣閨秀,居然在外麵隨便露麵,不知郡王怎樣教導女兒的。竟還被稱為皇族中的典範?


    未央郡主目送巨雕飛去,目光緩緩收了回來,看見琵琶公主手中的弓箭,嘴角浮出一絲笑意:“剛才一箭射鵰的,想必是這位女中英雄了?”


    琵琶公主笑道:“郡主誇獎了。”她的眼中,亦閃過了一絲說不清的陰影。


    未央郡主看看她,嘆息了一聲:“不想塞外荒涼之地,也有這等麗人。公主才貌雙全,真是令人佩服。”


    她邊說邊回過身去,竟也沒有對眾人行禮。天使見她行事如此,也是大為驚訝——要知道,未央郡主在皇族中一向以姿容絕世,知書識禮而聞名,可今天卻是絲毫不顧禮數,隨隨便便,讓人吃驚。


    琵琶公主也怔了一下,目光莫名的閃過一絲陰影。隨即轉頭對丁寧笑道:“這位就是未來的將軍夫人了?真是貌如天仙,氣質脫俗。丁將軍,這次的喜酒,我可是喝定了的!”


    第三節


    未央郡主正在出神——這一段時間,她常常一個人出神。


    天空依舊廣闊,卻已沒有了飛鳥的痕跡。


    “叮,叮……”幾聲清脆的響聲,她驚覺回首,隻見房簷下不知何時已掛了一串銀白色的風鈴。一個戎裝的青年將領從簷下轉過頭來,淡淡道:“這是我派人去石屋裏取來的。”


    未央郡主亦淡淡道:“謝謝你。”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丁寧道。


    “什麽?”


    “剛才琵琶公主的弓弦,為什麽會突然斷了?”他似笑非笑地問。


    未央郡主笑了:“你懷疑是我?”


    丁寧點頭:“當時在場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人會這麽做。”


    過了很久,未央郡主才點頭道:“是我削斷的。”


    她從懷中取出一片金葉子,薄薄的金葉子,拈在她雪白修長的手指間。


    丁寧的目光閃了一下:“好功夫。不想你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未央郡主淡淡一笑:“你不知道的還多著,以後不妨慢慢去明白。”


    丁寧又沉默了很久,才道:“剛才你為什麽要救那隻雕?”


    “因為它很象我——想飛出籠子,自由地迴翔,卻仍是被人射了下來。”未央郡主低聲道,“其實,我根本逃不了,就算僥倖逃出了,外麵也沒有一片天空容納我,最終還是被逼得回到籠子裏去,乖乖聽從別人的擺布。”


    她抬頭苦笑,指了指房外正晾曬衣服的五兒:“她雖說是個平平常常的庶民女子,卻讓人羨慕得很。”


    她微微咳了一聲,喝了口茶。


    丁寧本來隻是來隨便看看,聽了這番話,卻反而除下頭盔,在她身邊坐下。


    “我們還沒成親,你這樣三天兩頭到我的房裏來,人家會以為我沒教養。”未央郡主苦笑連連,“當然,也有人會以為我們很恩愛。”她諷刺地說著,目光又轉為空虛。


    丁寧拔了一根筷子,對準牆上掛的一隻箭袋投了過去,一邊淡淡道:“你也說過,我們根本無法和整個家族,整個王朝對抗。既然這樣,何不隨遇而安?”


    他一邊說,一邊接二連三地把筷子投入了箭袋。


    可他的神色,亦帶了說不出的寂寞與茫然。


    這時,門外有人稟告:“丁將軍,郡主,該用午膳了。”


    丁寧與未央郡主走出門時,正看見狄青與五兒也從東廂走了出來。五兒半是羞澀,半是興奮地向他說著什麽,狄青則臉色溫和的聽著,不發一言。


    兩對人都在道上停住了步。丁寧望向狄青,目光含了深意。


    五兒卻是心無芥蒂,一見未央郡主,忙低頭請安:“拜見郡主。”她對於未央郡主把自己和婆婆接來邊關之事,一直心懷感激,在出身農家的她看來,這一位貴族的小姐當真是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樣美麗而可親。


    未央郡主微笑著挽起了她的手:“瞧,洗衣服洗得手上都裂了口子!告訴過你不用自己動手,交給下人去幹就行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了開去。


    朔野風大,吹得軍旗獵獵作響。四周,營中的號角連綿吹起,蒼涼而雄渾。


    丁寧與狄青在馬道上並肩而行。過了一會兒,丁寧才開口道:“後天該是成親的日子了。”


    狄青緩緩道:“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可外麵的人都說,這是天賜良緣。”丁寧的笑容也有些慘澹。一想起後天晚上就要洞房花燭,這兩位叱吒風雲的大將都覺得寧可去上戰場!上天開了一個玩笑,卻讓人笑不出來。


    “你聽過‘月下老人’沒有?”丁寧轉頭問狄青,“傳說中,他的紅線隻要一係住了一對凡人,那麽這一對可憐人無論怎樣也會成為夫妻。而唯一解開這紅線的方法——就是兩人之中必須死一個。”


    他苦笑:“我懷疑,我們是不是都成了那些可憐蟲?”丁寧說著,慢慢低下了頭,看著手中那把倚天長劍,緩緩道:“這把劍隨我們丁家兩代人出入疆場三十年,上麵染上過吐穀渾大汗、契丹皇族的血。可是它……卻斬不斷那根紅線。”


    狄青亦低下了頭,看著手中的劍。他沉毅英勇的臉上也閃過了痛苦之色。


    “我和她都沒有別的選擇。我身為將門之子,不能放棄我的理想和我的家族——她也一樣。但是,你呢?你為什麽也不反抗?也要這樣勉強自己?”丁寧盯著他,一字字的問。


    狄青側過頭去,過了許久,才冷冷道:“我也沒有選擇。仁、義、禮、智、信、忠、孝,哪一條我也不能違背——這是母親從小對我的教誨。”


    丁寧又是許久不說話,才頷首道:“不錯。你若是為了個人私情,敗壞軍國大事,是為不忠;為此拂逆母命,是為不孝;違背婚約,是為無信;逾越門第,損及宗室聲譽,是為無禮……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樣的人的!”


    可是,話音一落,他馬上轉過頭,冷冷地盯著狄青,一字一字地道:“但是你背棄雪鴻,是為不義!”


    “不錯,”狄青凝視著手中的辟疆劍,亦一字一字地回答,“可狄青我寧毀小節,不損大行!”


    ※※※


    未央郡主在屋簷下盤膝而坐,雙手輕輕地放在箏上。手纖美如明玉。


    雲淡風清,簷下的風鈴輕輕響了起來。鈴聲方落,琴音已起。


    琴音似水。仿佛是千裏歸家的遊子,在推門時一眼看到妻子柔情似水的雙眸;又仿佛是披長衣,登名山,臨崖而立,天風浩蕩的感覺。可是忽然間,箏中又做變徵之聲,直可裂金石!錚錚之中,隱隱有金戈鐵馬的風範,就如萬騎雲集,兵刀齊舉,千軍萬馬在相互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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