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如血的斜陽下,一個華服的女子被押上了城頭,雪亮的長刀架在她頸間。旁邊似乎有士卒架起橫木,將粗索往女子頭上套去。


    原來……原來如此!皇兄是得知了隱情,如今才要一口氣除去他們兩人麽?


    “無塵!”顏白身子驀的一震,來不及想,返身便是往城下奔去。


    他身形一離去,永麟王戰車前那個裂口便被重重兵甲勇士堵上,刀槍不入。


    永麟王摸索著抓住了那支釘住他的長矛,費盡力氣拔了出來,臉色鐵青的舉鞭大喝:“各部將士,給我把這個傢夥碎屍萬段!斬得人頭者,萬金萬戶侯!”


    ※※※


    “叫那傢夥的名字!讓他看這邊來!”城上,邵筠冷冷把長刀架在太子妃頸間,喝令,心中卻有些凜然——徐太傅這傢夥,此計也是毒辣得緊啊……連長孫太子妃都被他拉出來,讓苦戰的七皇子分心。


    一分心,便是萬箭穿心!


    毒藥已經讓她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然而白衣如雪的太子妃咬緊了牙,隻是揚頭傲然看著天邊落日,一言不發。


    “無塵,你怎麽不叫呢?七弟就要死了……你現在不叫他,以後可沒機會了。”驀然間,旁邊一直不動聲色的承德太子微笑了起來,緩緩開口,眼神如針尖般刺人,“顏白……白。是不是?你叫啊!你心底裏叫過多少次這個名字?如今我讓你叫,你怎麽不肯了?!”


    長孫無塵驀的轉頭看著自己的丈夫,眼裏有不可思議的神色。


    那般刻毒而興奮的神色——還是那個溫文儒雅,與世無爭的承德麽?


    “我們都看錯了你……把復國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們、我們真是瞎了眼。”陡然間,女子高傲的頭顱終於低下,嘆息般的說了一句。她的眼眸看到了城下千軍萬馬中那個浴血的白衣人,忍不住暗自咬牙,忍住滿眶的淚水。


    雖然她沒有開口,然而底下那個人顯然是看見了城上變故,驀的從重重兵馬中返身衝出,一直向著城牆下奔過來。


    “賤人,我可一直都沒有看錯你們兩個!你不肯開口叫他是不是——”承德太子冷笑起來,吩咐手下親兵,“把這個賤人吊在城頭用鞭子抽,讓那個小子在底下好好看著!”


    周圍士卒聽令,將繩索套上太子妃的身上。然而不等勒緊,“嗖”的一聲,一支長箭從城下驀的射到,將長孫無塵身邊那個士兵釘死在城垛上!


    雪崖皇子已經快馬從敵陣中衝出,到了城下,騰手出來一箭射死了一個親兵。然而,他隻是一分神,後麵的追兵已經趕上來,一刀砍在他的後背,鮮血從他嘴角沁出。


    三百步外發箭,居然依舊如此勁而疾!


    左右兩名架著太子妃的士兵嚇得臉色蒼白,不自禁的鬆手倒退了兩步。


    連徐甫言和承德太子都連忙避開,躲到了城垛之後。不敢站在城頭。


    “雪崖!——”陡然間,空蕩蕩的城頭上,太子妃無力的靠著女牆,聲音忽然響起在風裏,“聽見我說話了麽?白,你、你不要再辛苦自己了……”


    城上城下的人同時抬頭。


    然而,驀然間,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太子妃抬臂在女牆上一撐,輕盈盈地一躍而下!


    斜陽如血,照在那一襲雪白宮裝上,在夕照裏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砂風獵獵,長紗揚起,仿佛一羽折翼的雪鶴從天際墜落。


    “無塵!——”目眥欲裂,他揚刀,砍翻了圍上來的人馬,嘶聲大喊,卻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白衣人影倏忽飄落,重重跌在護城河邊的石垛上,滾落。


    他要衝過去,然而卻被纏鬥的緊,踏不出半步。


    黃沙紛飛,他看見護城河邊敵方幾騎人馬紛亂的來去,踏過那具跌落的女子屍體。


    “無塵!無塵!——”


    恨欲狂。


    顏白感覺自己的眼角都要裂開,長刀瘋狂的砍向每一個擋在麵前的人。


    殺!殺!殺!


    他要殺光一切擋在他和無塵之間的人!


    那便是他一直盡心竭力、維護離國皇室正統血脈的結果!


    那便是他不顧一切輔佐同胞皇兄復國統一河山、放棄無塵,默默守望彼此的下場!


    一切隻是枉然……一切隻是枉然。


    早知如此,他何苦?何必?叛了長兄,自立為王,如今也該有了半壁河山!


    ※※※


    城上的人猝及不妨,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本該手足無力的女子、從高城上踴身一躍而下。然後,看著城下那個白袍人瘋了一般的砍殺。


    永麟王的軍隊已經重重疊疊包圍了那個孤身的戰士,陷入血戰。眼看不出片刻,便是要血濺黃沙。


    “我不懂……我不懂他們啊。”驀然,為了避開長箭而躲到城垛後的承德太子從城頭上俯身,看著底下墜落在地的妻子,忽然間不知為何,居然眼底有悲傷徹骨的表情。


    其實,他們也何曾懂他?他們兩個人、有誰知道這個生活在陰影下、時刻害怕失去一切的太子心中的恐懼?


    忽然間,承德太子的眼神凝滯了——


    副將邵筠竟然悄不做聲的,將一把解腕尖刀抵住了他的腰間!


    “邵筠,你幹嗎?——反了麽!”承德太子臉色大變,厲聲問,卻看見邵筠笑了起來,眼色說不出的得意,脫口說了一句:“被人玩於股掌之間還不自知……白癡。”


    “太子,事到如今、還是下令開城出降吧。”驀的,耳邊另外有一個聲音森冷冷的響起,帶著不動聲色的得意,“永麟王說了,如果太子肯投降,他還能留你一條命。”


    承德太子驚駭的回首,看到說話的……竟然是他的恩師!


    太傅徐甫言拈著頷下長須,看著學生震驚的表情,驀的笑了:“承德,我不是教過你,識時務者為俊傑?——永麟王勢大,席捲天下已成定局,我們固守曄城又能得了什麽好處?哈哈……趁著手頭還有些可賣的價碼,不如早謀後路。何況,永麟王對我們出的條件,很高。”


    “你們是四皇叔的內應?——逆賊!”承德太子驀的省悟過來——原來,人心的險惡,竟一至與此!一直以來,他都在太傅教導下長大,家國變亂後,更是將老師當作了唯一的長輩,他的聲音忍不住有些顫抖,“枉費我如此倚賴你!徐甫言……你、你是我恩師啊!”


    “可雪崖是你的胞弟!——你不是一聽我分析他對你不利,就依我的主意除了他?”徐甫言冷冷微笑,“我也教過你,即使兄弟妻子都不可信任是不是?自毀長城……如今曄城被滅隻是遲早的事情了!”


    承德太子臉色灰敗,陡然間,說不出一句話。事到如今,如果他真的對太傅說什麽他真的視他如父,這樣的話在自己聽來都是薄弱的可笑……雖然,那是真話。


    人的一生,總有不設防的對象,也總有各自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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