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抄家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百天的時間,足以消磨人的鬥誌。


    林正則和付景明將林家的事情徹查了數遍,卻仍沒有任何進展。林老大人腰帶中確實隻是祈求家族興旺的經文,可真正導致林家獲罪的奏折的草稿,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


    林正則越查越是頹廢,越查越是疑心。


    父親的形象開始變得模糊,林正則開始拿不準父親到底有沒有做過那些事,開始聽信關於父親的風言風語,開始覺得林家的敗落都是因為父親的道貌岸然。他逐漸接受現在的身份,等到春天完全過去時,他已經不再糾結於這些事情。


    今年的夏天悶熱異常,不過五月便已酷熱難耐。


    貴妃榻被鋪上涼席,鹹魚躺在上麵,嘀嘀咕咕的抱怨:“好熱啊,什麽時候去避暑山莊。”


    “今年不去了。”付景明在奏章上蓋上章,將它扔到一邊,“不知道誰在父皇那說了什麽,父皇改了主意,今年要留在宮裏。”


    “不去避暑山莊啊,那今年夏天恐怕難熬了。”林星火哀嚎一聲,翻了個身,努力保證自己兩個麵的成熟程度相同,“才五月就這麽熱,等到了七八月,估計就能烤化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誰出的主意,父皇居然還肯聽。”付景明附和著,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那幫人本來還在歌頌父皇的英明神武,說什麽節省國庫開支,利國利民,一到五月都熱的不吱聲了。”


    林星火被熱的從榻上爬起來,他隨便拿起幾本奏折,落款不是工部就是戶部,他興趣缺缺的將折子放回去:“工部和戶部挺熱鬧的,這一個折子接著一個折子的。”


    “熱鬧,可不熱鬧。”付景明點點已經批過的折子,“內廷說要搞避暑的建築,工部的說要做水簾、風車,戶部翻來覆去就兩個字,沒錢!”


    付景明伸個懶腰,聲音中滿是疲憊:“這幫人天天往宮裏送折子,兩個尚書恨不得撞死在禦前。父皇看著心煩,就將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了。”


    林星火湊到付景明身邊,在他太陽穴上一下下的揉著:“可以參考下往年宮中的過法,不一定要大興土木。”


    付景明將眼睛閉上,眉毛卻依舊緊皺著:“往年父皇和得寵的娘娘們都去避暑山莊,不得寵的就留在宮裏,內務府會送涼茶,冰絲被,涼枕什麽的。但今年宮中這麽多人,單靠這些還是不夠的……”


    順寧在門上敲了兩下,不等付景明應聲便進到了屋中。


    林公子來了之後,太子殿下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他的差事日漸輕鬆。再說,今天他可是來送林公子吩咐的東西,殿下怎麽會不讓他進呢?


    “林公子,您吩咐人做的蘇三。”順寧將食盒打開,把裏麵的東西放在貴妃榻前的桌子上。


    蘇三?什麽蘇三?


    林星火一臉疑惑的看過去,腦中響起了京劇唱段。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內慘……”


    打住打住。


    林星火搖搖頭,甩掉奇怪的bgm,他輕笑一聲糾正道:“是酥山!sh an 山。”


    “蘇三……”順寧鸚鵡學舌。


    “行行行,蘇三蘇三。”林星火擺擺手,將人轟了出去。


    酥山是一種出現於唐朝的冰淇淋。林星火憑著自己的記憶,連說帶比畫了半天,才讓東宮做甜點的師傅明白的他要的是什麽。


    選取上等鮮奶油熬製到柔滑,這是“酥”的精髓所,溫熱的奶油被傾倒於特製的冰盤之上,凝結成薄薄的冰沙形態,再在上麵加入幹果與果脯,紅的櫻桃、綠的葡萄幹、黃的杏幹……即使不用色素點綴,隻保留原來的純白也能做到色香味俱全。


    林星火輕舀一勺送入口中,冰涼細膩的口感瞬間喚醒了所有的感官,奶油的醇厚與幹果的香甜交織在一起,拂去了五月的燥熱與疲憊,隻留下滿足。


    林星火幸福的眯起眼,他將酥山推到付景明麵前:“味道不錯,殿下你嚐嚐。”


    付景明拿過勺子,饒有興趣的在冰沙的部分挖了挖:“這是……冰窖的冰?”


    “嗯”林星火臉上的笑容一僵,變得小心翼翼。


    付景明對他太好了,讓他幾乎忘了自己是東宮買回來的罪奴。


    冰在這個時代是十分珍貴且重要的資源,他卻拿來做這些沒用的,付景明不會直接掀桌子,然後讓人將他拖出去吧……


    “嗯”林星火臉上的笑容一僵,變得小心翼翼。


    實在是付景明對他太好了,他幾乎忘了,自己不過是東宮買回來的罪奴。為了招攬他,付景明可以給他提供優越的環境,可以對他的慵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未必願意將府中的金銀,尤其是那些可遇不可得的東西讓他隨便使用。


    冰在這個時代算是十分珍貴且重要的資源,自己卻拿來做這些沒用的,付景明不會直接掀桌子,然後讓人將他拖出去吧……


    林星火很快就發現是他多慮了,付景明勺子在酥山上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塊,放進口中,很快就露出和他同款的表情。


    幸福又滿足的表情。


    這天還是太熱了,即使房間中已經用上冰塊,酥山還是沒支持過五分鍾,快速融化著。


    付景明看著酥山上的幹果逐漸滑落,遺憾的歎了口氣:“味道不錯,可惜不能保存。”


    趁著酥山還沒完全融化,林星火又舀了一勺。


    怎奈酥山好吃是好吃,解暑也是真的解暑,他這個身子……也是真的弱不禁風。冰涼涼的感覺祛除了燥熱,也讓林星火的嗓子叫囂著要罷工,他臉色一白,劇烈的咳了起來。


    “你這個身子……”付景明將林星火麵前的酥山挪走,一下下的拍著他的後背。


    林星火緩過來的時候,酥山已經化的差不多了,他看著碟子中的小小的鼓包,有些心疼:“殿下快吃,都化了”


    “嗯。”付景明毫不客氣的拿起勺子,將剩下的一點點酥山全都旋進了口中。


    吃一口,化一半。


    林星火越想越鬱悶,小聲的嘀嘀咕咕:“哎,要是有冰箱就好了。”


    林星火在付景明麵前不加掩飾,於是付景明三天兩頭都能聽到一些十分新鮮的詞,雖然大多數時候那些東西都像是天方夜譚,但他每次還是會執著的追問下去:“冰箱,冰做的箱子?”


    萬一,萬一又哪個真的可以實現呢。


    “不是,就……”


    每當這時候,林星火就很發愁。


    這東西怎麽解釋?


    一個包含製冷係統的容器,在製冷係統中充滿氟利昂,壓縮機將製冷劑壓縮成高壓高溫的氣體,氣體通過冷凝器散熱變成高壓低溫的液體,流經蒸發器,在蒸發器裏迅速蒸發並吸收大量的熱,使得蒸發器周圍的溫度迅速降低?


    ……


    這麽說完,付景明肯定會問,製冷係統是啥?氟利昂是啥?冷凝器是啥?蒸發器……


    於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永動機就這樣誕生了?


    所以冰箱肯定是沒有的,他也不能放開了吃冷飲和冰激淩了……


    鹹魚十分鬱悶。


    為了美食,鹹魚的腦子難得轉了起來。


    冰箱,冰箱……


    大晉的政治、經濟、科技水平,大都接近於明朝。明清好像就有木質冰箱了,按照大晉的工藝,應當是能做出來的。


    木質冰箱,他在博物館見過,原理也記得一些。


    林星火伸出手:“借我支筆,要最細的那根。”


    付景明從架子上拿了根狼毫筆,塞到林星火手上,又將自己的位置讓給林星火。林星火毫不客氣的坐下,抽過一張紙,開始在紙上畫起沒意義的直線。


    軟塌塌的,沒有墨線筆好用。


    大學那些見鬼的水彩課、工圖課,讓林星火迅速掌握了用狼毫筆畫直線的正確方法。


    所以說,大學還是能學到真東西的。(劃掉)


    林星火將這張紙扔進廢紙簍,在新的紙上勾畫了起來:“做一個木箱,最好是用有保溫效果的紅木、花梨什麽的,裏麵倒入錫作內襯。”


    想到這個時代錫十分的稀少,他又補充了一句:“鉛也可以,但是要做好密封,否則會變傻。”


    所以父皇吃的那些丹藥……


    付景明撇撇嘴,沒有接話。


    為了方便理解,林星火又畫了張剖麵爆炸圖,他在內膽層畫上小方塊,頂蓋和底部畫上了些許點點:“使用時在箱內放入冰塊,降低箱內的溫度。箱底設小孔,融化的冰水從這裏出,箱蓋雕鏤空的通氣孔,用於散氣通風。”


    林星火往牆角的冰盆指了下:“還可以給室內降溫,屋裏就不用放冰塊了。”


    付景明看著這張圖紙,眼睛逐漸亮起,他向外喚道:“順寧,叫工部主事過來,再讓內廷指個工匠過來。”


    他小心翼翼的將紙收到一邊,眼珠一轉,繼續套話:“這個法子不錯,成本應該也不會太高,隻是冰塊……”


    “硝石製冰?”林星火在新的紙上快速的點點畫畫,“將水放入罐內,取一個更大的容器放水,將罐子放在容器內,然後不斷地在容器中加入硝石,直至周圍的水降溫至結冰,罐內的水會結成冰。”


    付景明將兩張紙放在一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臉上的笑怎麽也掩不住:“這個法子好,這樣即使是夏季也能有冰塊產出了。”


    “嗯嗯嗯。”林星火隨意的敷衍著,悄悄在紙上畫起了丁老頭……


    “殿下,工部主事到了。”順寧一嗓子打破了屋中的氣氛。林星火不情不願的從軟凳中站起來,轉身躲到了屏風後頭。


    他最煩這些囉裏吧嗦的老頭子了。


    鹹魚功成身退了,鹹魚要睡覺了。


    等到屏風後沒了聲音,付景明才輕咳一下,朗聲道:“讓他進來。”


    工部主事從門外進來,恭敬行禮。


    付景明給主事賜了座,讓順寧將兩張圖紙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主事細細看過去,聲音激動到顫抖:“妙啊,妙啊。這東西可行性極高,若是能做出來,一定能省下不少開支吧。”


    “那就去做。”見主事要將圖紙收到袖中,付景明眉頭一皺,揮手讓順寧將東西拿了回來,“這圖孤要留下,回頭謄抄一份給你送過去。”


    主事點頭稱是,起身便要告退。


    走到門口時,他卻忽然停下,返回屋內,在付景明詢問的目光中,有些結巴的向上回道:“殿,殿下,這東西雖精妙,但若是戶部不給撥銀兩……”


    這種小事還要和我說?


    付景明煩躁的擺擺手:“那你們就去找戶部。”


    付景明這個態度明顯不適合繼續說下去了,但主事一咬牙,硬著頭皮繼續回道:“殿下日理萬機,不知道也是應該的。戶部尚書昨晚急病崩了,現在各種事情一股腦壓在戶部侍郎齊大人身上,恐怕……恐怕這兩天脫不開身了。”


    戶部尚書崩了?


    工部主事話剛說完,便有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從殿外跑了進來:“殿下,戶部尚書昨夜病逝了,聖上感念尚書大人功勞,加封了太傅的官職,還傳口諭讓您去太傅家臨奠,您……”


    臨奠就是皇帝或皇太子親自到逝世官員家中,對其表示哀痛和追悼,除了逝世當天,還要參與三日後的喪儀。


    “知道了。”


    這種事又麻煩,又不得不應付著。


    付景明揮手讓主事和太監都出去,不情不願的去準備車駕與吊喪的東西。


    戶部尚書宅邸的門楣上已經掛起了白幡,府門大開著,不見往日的熱鬧,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穆與忙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焚香與紙錢的味道,庭院中已是一片素白,白紙紮成的花圈、挽聯掛滿了枝頭。府中的下人身著孝服,穿梭於各院間,搬運著喪儀所需的物品。


    “殿下,前麵就是靈堂了。” 府上的管家走了幾步才發現身後的腳步聲不見了,他趕忙回頭,這才注意到付景明沒有跟上來,正從窗戶中往書房看。


    書房的窗戶半掩著,裏麵傳來翻動書籍和整理文物的聲音。


    管事歎了口氣,低聲解釋道:“戶部的齊侍郎和雲主事在裏麵,大人走的急,很多東西都還沒有交代。”


    付景明點點頭,繼續往前走。他袖中兩張紙飄了出來,順著門縫滑進了書房。


    “東西不見了。順寧,快去找。”付景明回到王府才發現東西不見了,他將剛脫下的大衣披上,大步往書房走去。


    主屋亂糟糟的聲音驚動了快要睡著的鹹魚。林星火推開窗戶,睡眼惺忪:“這麽晚了,殿下怎麽還不休息,在找什麽啊?”


    林星火下午剛把東西給他,晚上就找不見了。付景明尷尬的笑笑,含糊不清的敷衍道:“沒什麽,你快休息吧?”


    “是嗎?”林星火看著院子裏亂糟糟的下人,微微眯眼。


    “殿下,書房也找過了,沒找到林先生畫的圖。”順寧正從院外跑進來,慌慌張張的回稟道。


    順寧這家夥是故意說給星火聽的?他往日回話也沒這麽大聲,這麽囉嗦啊。


    林星火打了個哈欠,無所謂的擺擺手:“一張紙而已,殿下不用大動幹戈,我明天給殿下再畫一張就是。”


    “可……”


    “我困了,殿下也早點休息吧。”不等付景明把話說完,林星火“嘭”一聲就窗戶關上了,緊接著連燈也滅了。


    順寧在一邊小心翼翼的問道:“殿下您看……”


    “你滿意了?”付景明狠狠瞪了他一眼,往正房走去。


    付景明前腳剛邁過門檻就改了主意,他轉身對身後的順寧吩咐道:“這不用你伺候了,你再去找找,動靜小些。”


    順寧不情不願的應了聲,一點點的往書房挪去。


    忙碌了一晚上的寧師傅最終還是白忙活了。


    付景明到底還是沒在府上找到那兩張圖紙,隻得用一夏天的冷飲換鹹魚動動他金尊玉貴的小爪子,又重新畫了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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