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前一天是風起雲湧還是平靜無波,書桌上的奏折永遠都像小山一樣高。


    付景明看著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頭疼,他將筆往旁邊一擱,對正在研墨的順寧吩咐道:“把韓子佩送孤的太禧白拿來。”


    順寧將手中的墨條放下,行過禮後退了出去。


    這一走就是小半個時辰,付景明等的有些不耐煩了,順寧才端著托盤從外麵進來。


    付景明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戰戰兢兢的,托盤上放的也不是酒壺,而是一壺花茶。


    順寧向來沒有這樣的膽子,所以就隻能是……


    付景明心中一喜,麵上卻未流露半分,他冷聲問道:“這是什麽?”


    “林……林公子將韓大人送來的酒拿去廚房了。”順寧將花茶放到桌上,手控製不住的發著抖,“奴才去廚房問時,廚房說林公子吩咐他們用新到的料酒給魚去腥,現在……已經下鍋了。”


    付景明豎眉喝道:“把人給我叫過來。”


    順寧唯唯諾諾的應了聲。


    他也搞不懂林星火突然作什麽妖,但想到林星火待人一向親厚,出手又大方,還是硬著頭皮勸道:“林公子也是……”


    付景明將茶杯往桌子上猛地一摔。


    茶杯中的茶水飛濺,杯子在桌案上滾了兩圈,然後滾到了地上,摔成數片。


    “奴才這就去叫。”順寧慌慌張張的磕了個頭,連滾帶爬的從書房逃了出去。


    房間中隻剩下付景明一人。


    他拿起茶壺,將順寧與茶壺一同送來的另一個茶杯反過來,把茶水滿上。


    看著杯中翻飛的花瓣,付景明嘴角上揚,心情十分不錯。如果不是地上還殘留著碎片,幾乎沒有什麽能證明他剛才的雷霆暴怒。


    付景明將茶杯送到嘴邊,輕輕抿了口,然後略帶嫌棄的將茶杯放下。


    三年的酗酒也隻帶來了這點好處,話本裏那種千杯不醉的體質,到他這裏成了現實。昨天晚上那兩壺酒不過是他“酒後吐真言”的工具,他自始至終都是清醒的。


    順寧走後不久,付景明就出了主院。


    他有把握讓林星火會心軟,卻還是有些擔心。擔心那個力量狗急跳牆對林星火出手,擔心林星火會因為他的話徹夜難眠。


    側院門口的守衛不知道去哪裏偷懶了,付景明一邊在心中給幾人記上了一筆,一邊又帶著些許慶幸的躲到了屋前的樹後麵。


    他看著府醫離開,看著白芷離開,看著林星火開了一盞小燈,在房間裏淅淅索索的雕著些什麽,嘴裏不住的絮絮叨叨。


    借著那隻兔子進門的機會,付景明悄悄蹲到窗下開始聽牆角。


    林星火的聲音不大,自說自話的內容跳躍性極強,但付景明還是從他七零八落的話語中,拚湊出一個難以置信的故事。


    他知道這個世界不正常,但沒想過居然真的有輪回轉世。


    林星火似乎在給什麽人打工,目的是將他送上帝位,而且他也成功了。隻是成功後,所有事情又重新輪回了一遍,而這一次很多事情都變得與上次不同。


    “殿下,林公子到了。”順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在付景明哼了一聲後,便將人領了進來。


    順寧低著頭,用餘光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付景明的態度。見付景明心情還可以,這才,大著膽子勸道:“殿下,林公子也是……”


    付景明抬起頭,冷冷看了順寧一眼,順寧瞬間噤聲。


    他給林星火拋了個憐憫的眼神,躬身退了出去,甚至還不忘將房門關上。


    他就是個打工的,命重要,命重要。


    門一關上,林星火就直起了身子,他十分自然的拉了張椅子坐到付景明對麵,嘴角還微微上揚著。


    付景明也不生氣,,看向林星火的眼神帶著笑意。他挑挑眉,拿起手邊的花茶給林星火倒了杯,推到林星火麵前:“你將我的酒拿去做魚,想必是同意幫忙了。”


    “我也做不了什麽,就……勉強算個吉祥物?”林星火接過茶杯,放在嘴邊輕輕抿了口。


    又是一個沒聽過的新詞。


    反正現在已經算是明牌了,付景明也不繞圈子,單刀直入的問道:“吉祥物是什麽?”


    林星火動作一頓,視線在房間中掃過一圈,最終定格在桌上的三足蟾蜍上,他用手在蟾蜍的腦袋上點了點:“就瑞獸……擺件?”


    ……


    能帶來祥瑞的擺件?的確很有林星火的個性。善良心軟想幫忙,但隻想躺著幫忙。


    不過,這就夠了。


    隻要有林星火在,他能做的事情就很多,如果真的有需要林星火出手的地方……溫水已經燒好了,青蛙已經自己跳下去了,林小蛙的心那麽軟,隻要在適當的時候加一把火,應該很快就熟了。


    “你願意幫忙就好。”付景明不給林星火反駁的機會,將一冊話本塞到他懷裏,指指房間角落,“讓順寧給你準備的。”


    林星火將話本從懷裏拿出,隨便瞄了眼封皮,《吾乃逸魚,非斬蛟劍》


    好家夥,這時候就有擺爛文學了?聽說還是本講前朝秘史的耽美……據說是限量,不過限量的原因和他的故事性沒有任何關係,純粹就是…… 皇家秘史不可外傳。


    林星火挑下眉,拿著書往軟榻的方向走去。


    付景明嘴角勾了勾,十分滿意。


    不愧是他讓人在整個京城找到限量版話本,這不就直接硬控住了嘛。


    看著林星火乖巧的在榻上躺下,付景明拿起茶杯喝了口,好心情瞬間被衝淡了。無論多少次,他都覺得這茶水寡淡的難以入口。


    林星火在榻上幽幽開口:“我讓小廚房做了米釀,殿下要不要嚐嚐?”


    “嗯。”付景明見林星火將書放下,一副要借機遁逃的樣子,趕忙製止,“你坐著,我讓順寧去拿。”


    聽見付景明喚他,順寧趕忙進來。


    順寧往付景明桌上看了眼,眼珠一轉,他對林星火拱拱手:“公子,給您看病的大夫到了,請您移步側房。”


    林星火不太想動,他翻了個身,有些蔫蔫的:“在這裏不行嗎?”


    “公子,書房有機要在,府醫不好進來。煩請您挪步側殿。”順寧又做了個請的手勢,話說的很客氣,態度卻不容置疑。


    “好吧。”林星火無奈的起身,慢吞吞的挪出了書房。


    等人出處,付景明瞪了順寧一眼,不滿的問道:“你把他支出去幹什麽?”


    順寧拍拍手,一個小太監進來,手裏還拿著一個托盤。


    順寧接過他手中的托盤,揮手讓人退了出去,他將托盤上的酒壺放下,壓低聲音回道:“雲大人新得的好酒,孝敬給殿下的。”


    “拿走拿走。”付景明擺手拒絕,眼睛卻一眼不眨的盯著酒壺。


    酒的香氣飄了過來,讓付景明堅定的意誌有些動搖。


    就喝一點點,應該沒事吧。


    付景明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聲音不自覺跟著順寧一同壓低了些:“放下吧。”


    “好嘞。”順寧忙不迭的將酒放下,臨走卻還是多問了句,“林公子的酒釀……”


    “去拿。”付景明給自己倒了個杯底,饜足的嗅了嗅。


    “喏。”順寧退了出去,在走到門口時咳了兩聲,然後故意放大聲音通稟道,“林公子回來了,慢著點,當心腳下。”


    “這是怎麽了?”林星火看著落荒而逃的順寧,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問了府醫,府醫說戒酒的事還需要循序……”林星火話說到一半就看見付景明桌上的酒。他眯了眯眼,後退兩步,衝付景明恭敬行禮。“既然殿下有自己的打算,奴就不多嘴了。奴身子不好,府醫說不能動氣,先告退了。”


    “別走。”聽林星火連稱呼都改了,付景慢暗道一聲不好,他將酒往前推了推,訕笑道,“這是給你的,雲次輔送來討好孤……討好我的,我主動上交。”


    林星火拿起酒杯晃了晃:“是嗎?那這杯子裏的……”


    付景明毫不遲疑,光速甩鍋,“順寧說這酒少見,我就圖個新鮮。”


    “我替殿下嚐嚐。”林星火拿起酒杯,直接將裏麵的酒灌了下去。


    熱辣辣的酒液從林星火本就不堪一擊的喉嚨中流過,林星火瞬間臉色慘白,控製不住的咳了起來。


    順寧循聲進來時,林星火已經快把肺咳出來了,平時高高在上的太子爺滿臉的愧疚與擔憂,手上拿著花茶,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的站在邊上。


    順寧趕忙將手上的東西放下,手忙腳亂的給林星火順氣,付景明有樣學樣,迅速上手。


    順寧嘴裏不住的嘟囔著:“我的公子唉,府醫剛說了您不能喝酒,您怎麽就……”


    林星火止住了咳嗽,他還沒忘記順寧攛掇付景明喝酒的事,聲音還有些沙啞,說出的話也刺耳的很:“公公辛苦,又有哪位大人給殿下送酒過來了?”


    順寧將桌上的推盤拿起,衝林星火揚了揚,他賠笑道:“殿下惦記著您的米釀,特意讓我送過來。”


    “放這吧。”林星火表情稍稍好轉,用手中的酒壺換過裝米釀的小碗,“這個拿走,送去廚房,今晚燉肉。”


    順寧戰戰兢兢的看了付景明一眼,見他隻是一臉寵溺的看著林星火,頓時感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房間的氣氛有些詭異,順寧應了聲,光速閃了出去。


    付景明身邊不能沒人伺候,順寧溜走了,他的活就隻能林星火來幹。


    林星火不情不願的拿起墨條,開始研磨。


    看著四處飛濺的墨點,付景明眼皮跳了跳:“你去軟榻上歇著吧。”


    “殿下有事叫我。”林星火放墨條,行禮,拿起話本,閃到軟榻,一套連招,行雲流水。


    限量的話本似乎也沒什麽大意思,林星火很快就失去了興趣。他覺得越來越困,眼皮越來越沉,這裏安靜溫暖,悠閑愜意,適合待機休眠。


    一個時辰過去,桌上的奏折小山隻下去了一點,順寧卻又抱來了一摞新的。


    林星火特有的靜心作用付景明已經免疫了,看著奏折他隻覺得頭疼,以及……想喝酒。


    軟榻上的林星火幸福的打著呼,呼吸均勻。


    付景明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打開門,對門外的順寧小聲問道:“米釀還有嗎?”


    順寧眼中的驚異都藏不住了,他低頭掩飾自己的失態,學著付景明的樣子,小聲回話:“有的,小廚房做了不少。”


    “去拿。”付景明吩咐一句,就又關上了門


    順寧的動作很快,動靜也不小。


    軟榻上的林星火翻了個身,正要繼續睡,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掉到了床下。


    “殿下,您要的……米釀。”順寧的聲音逐漸變小,最後兩個字幾乎聽不到了。


    付景明深吸一口氣,勉強忍住胸中躁動的怒火,他在桌上敲了敲,示意順寧將東西放下,然後十分冷漠的吐出兩個字:“下去。”


    順寧將米釀放到桌上,一個漂移閃出了門。


    林星火揉揉眼睛,懵懵懂懂的問道:“什麽時辰了?”


    付景明看了眼窗外,迅速估算了下時間:“再有一個時辰就傳晚膳了。”


    林星火點點頭,發現付景明不斷的按壓著揉太陽穴,他試探的問道:“你頭疼?”


    又是個裝可憐的好機會。


    付景明點點頭,又搖搖頭,嘴裏嘟嘟囔囔:“沒有,老毛病了。”


    “勞累過度吧。”林星火走到付景明身邊,將手搭在他頭頂的百會穴,用手掌根部輕輕叩擊著,“我以前也有這毛病,這個手法還是很管用的。”


    纏繞在腦海中的鈍痛感開始緩緩鬆動,烏雲逐漸被微風輕輕吹散,露出被掩蓋的光線。疼痛開始減弱,思緒飄到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所以,這是什麽迫使林星火這隻小米蟲幹活幹到頭痛的?他有錢,重金懸賞人來教他一下,有用可付黃金百兩。


    林星火要知道他這樣想,一定會放聲尖叫。


    別搞!!!我好心給你按摩,你隻想讓我幹活???


    “好些了嗎?”林星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賣慘還要繼續。


    付景明委屈巴巴的扭過頭:“沒有,你說是不是那種力量……”


    “不是。隻是勞累過度了吧。”林星火將他的頭扭回去,繼續手上的動作。


    他發現得付景明一提到那個力量就會變得很脆弱,他不想付景明因為這件事傷心,索性給他的頭疼找了個別的理由:“也可能是府醫說的戒斷反應。”


    付景明沒什麽反應,林星火又敷衍的補充道:“您做的很好了。”


    付·幼兒園剛畢業小朋友·景明還想要獎勵:“那個酒釀讓小廚房再做些吧。”


    “好。”林星火溫柔的應道,眼中閃過一抹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寵溺。


    酒釀不能解決實際問題,鹹魚也不能幫忙批折子。


    今天的折子異常的多,付景明用過晚飯後又回到桌案前,狂幹兩個時辰。折子沒有批完,但付景明實在不想幹了。順寧此時正好推門進來:“殿下,時辰不早了,該……”


    付景明隻對林星火有一點點耐心,對順寧就……他將筆往桌上一拍,折子被震得晃了晃:“沒看見孤還有這麽多折子沒看完嗎!”


    可憐的順寧瑟瑟發抖。


    林星火相勸,但看著桌上的折子,他實在理解付景明現在的狀態。不過這怒火對順寧絕對是無妄之災,林星火衝他眨眨眼:“公公去休息吧,我來勸。”


    順寧習慣性的想要拒絕,就對上付景明含著怒火的眼睛,他將脖子一縮,腳底抹油,開溜。


    林星火拿起折子翻了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將折子整好,輕聲勸道:“殿下,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晚兩天也是不要緊的。”


    “可……”


    林星火看看眼桌上的印章,眼睛一轉:“明天我幫殿下看。”


    鹹魚主動攬活?


    真是稀罕。這可不能錯過了。


    付景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算了,明天再說吧。你……你在我這歇下吧,我房裏還有條軟榻。”


    林星火本來也不想動,他打了個哈欠,哼哼唧唧的從嗓子眼擠出一個字:“行。”


    付景明掀起床前的簾子,看著一縷柔和的月光悄然穿透了輕紗窗紗,輕輕灑落在林星火的臉龐上。付景明不明白為什麽林星火的睡眠質量能這麽好,他似乎永遠都睡不夠,軟榻上新搭了個窩,鹹魚呼吸逐漸均勻,明顯是進入了夢鄉。


    林星火長長的睫毛輕輕覆蓋在眼瞼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秀發如瀑,隨意地散落在枕邊。


    付景明想到傳說中的神仙,因貪戀人間的溫情而駐足於此。


    林星火可不就是他的神仙嘛。


    上一世林星火幫助他登上帝位,即使一切重來,即使物是人非,林星火還是選擇站在他這一邊。林星火擁有未知的力量,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卻依舊卷入渾水中。


    他一定將人好好護著。


    隻要有林星火在,他就與那種力量有一戰之力,他……就不是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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