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尼赫要塞。


    這本是一座在戰爭中建立的小要塞,如今,卻成為了人類抵禦血靈入侵的最後防禦。


    炮火轟鳴,夜幕之下,火光燒紅了天空,咆哮聲,呐喊聲,哭泣聲夾雜在風中,飄向遠方。


    有人被怪物尖銳的利爪撕破了咽喉,雙手捂著喉嚨瞪大雙眼倒在血泊之中,說不出一句話。有人奮力將長槍刺進怪物的頭顱,卻被另一頭怪物輕鬆刺穿心髒。也有年輕的戰士經受不了濃厚的血腥味和內心的恐懼,倒在地上嘔吐著,卻被體型龐大的怪物一腳踩碎的頭顱。


    烈火焚城,幾天前還算宏偉的要塞,如今儼然已經一片血色的廢墟,夜風吹拂,卷起一陣濃厚的血腥氣息。


    從血泊中爬起的戰士發出憤怒的嘶吼聲,吼聲震天,但很快就淹沒在了無盡的兵戈交接聲中。


    身軀,殘肢,內髒鋪滿了整片大地,深深地無力感和絕望感自每個人的內心升起。


    遠方高聳的山尖上,一名女孩安靜的站立著,目光像是穿透了無垠的空間,凝視著這片戰場。


    從戰爭開始的那一刻,她就在這裏,無論戰局如何變化,她都無動於衷,一動不動,再無往日那股活力。


    對於戰局的發展,她早已看透,或許,她真正看不透的,是自己的心。


    漸漸的,女孩那雙好看的天藍色瞳孔逐漸變得空洞,神情恍惚,像是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一片虛無的空間之中。


    “雅娜……”


    腦海中似乎傳來微弱的呼喚聲。


    “應該是錯覺吧……”女孩眼皮微動,還沒理會。


    “雅娜……”


    “雅娜……”


    “好累……不想動……”聲音逐漸清晰,女孩終於意識到有人在呼喚她,但她並沒有回應,她隻覺得自己好累。


    “啵~”


    清脆的落水聲響起。


    女孩緩緩閉上了雙眼,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在下降,耳邊依稀傳來水流的嘩嘩聲。


    “我……落水了?我之前在幹什麽來著……算了,無所謂了……”


    “雅娜……醒一醒!”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女孩放棄思考的時候,那道莫名其妙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嘖,好煩呐!”


    女孩不耐煩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處陌生的無垠空間,落腳之處如同清澈的湖麵一般,隨著女孩的動作,蕩起圈圈漣漪。


    湖麵如鏡子般清晰的映射著她嬌小的身軀,女孩看了眼,覺得很是怪異,但也沒有過多在意。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突然間,一道聲音從空間的另一處傳來,女孩扭頭一看,一樣的麵容,一樣的身形,不同的聲線。


    “阿樹,是你嗎?”女孩喚道,但聲音顯得很低沉。


    阿樹是與女孩同生的另一個意識,一體雙魂,從女孩出生起,阿樹就一直陪伴著她,對於女孩來說,阿樹是母親,是摯友,是各自生命無可或缺的一部分。


    阿樹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我是你的阿樹,那,你又是誰?”


    女孩低著頭,沒有說。


    阿樹似是知道女孩不會作答,便接著說道:


    “你是500年以來的龍族遺孤雅娜,你是阿爾瓦帝國外姓公主 雅娜·拉姆斯登,你是冒險家協會的頂級冒險家。”


    “或者說,是500年前龍族真相的追逐者,是那個愛著人類的龍族戰士,還是如今厭世的自我拋棄者。”


    “你,還是你嗎?雅娜!”說到最後,阿樹皺起了眉頭,大聲質問。


    “我,我……是誰?”女孩明顯被阿樹的嗬斥鎮住了,有些支支吾吾。


    女孩低頭思考之際,阿樹卻嫣然一笑,踏步走出,來到女孩身邊。


    “對不起啊,剛才凶了你,不過,你還記得自己在哪裏嗎?”


    “聖尼郝要塞。”思索了一會兒,女孩給出了答案。


    “看來還記得嘛,那為什麽呢?”


    “為了見證人類的滅亡。”這一次,女孩回答的很果決,像是給自己洗腦了似的。


    阿樹搖了搖頭,唇邊蕩漾著笑意:


    “你也知道的,聖尼郝要塞往東,可是一大片的平原與森林,聖尼郝要塞一破,血靈便可直接深入大陸內地。”


    “而如今的阿爾瓦帝國,早已不複數百年前的輝煌,內憂外患,岌岌可危。”


    “於你而言,如果真正想要滅亡人類,隻需要配合血靈摧毀聖尼郝要塞,讓血靈深入大陸,人類,自然就亡了。你完全有這個能力,不是嗎?”


    “不,阿樹,別說了!”女孩情緒突然失控,雙手捂著腦袋,帶著哭腔。


    阿樹沒有理會她,繼續說著:


    “而血族的那位將軍,也正在看著這片戰場,但卻遲遲沒有現身。”


    “他人不知道為何,你還不知道嗎?雅娜,這才是你出現在聖尼郝要塞的真正原因吧,這世上,也隻有你有讓那位將軍忌憚的實力了。”


    阿樹張開雙臂,抱住了蜷縮成一團的女孩。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雅娜,這可不像你。”


    女孩撲到了阿樹的懷裏,放聲大哭,宣泄著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情感。


    “阿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我應該恨人類的!”


    “為什麽!為什麽人類會屠殺龍族!為什麽人類滅絕了龍族全族唯獨留下了我!為什麽我最美好的記憶全部來自於人類!為什麽最後又要將它毀滅得幹幹淨淨!為什麽……”


    “我應該恨的……為什麽,爸爸,媽媽……”女孩抽泣著,心中的委屈如泉水般奔湧。


    有時候人就是這麽奇怪,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一聲不吭,但聽到安慰的話卻會泣不成聲。


    阿樹輕撫著女孩的後背,沒有說話。有時候,無需過多的言語,陪伴就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支持與安慰。


    “阿樹,我該怎麽辦?”女孩的抽泣聲小了下來。


    她的人生,從一開始便充滿了悲情,她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尋找自己的歸屬,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她嚐試將自己融入人類,卻發現自己終究是條龍,她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卻謀不來一處立足之地。


    “這句話,你應該問你自己的,這裏是你真正的內心世界,好好看看自己的心吧,或許,它會告訴你答案”


    “生命如何,無人可以知曉,但前方的路,隻有自己知道。”


    女孩看著湖麵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淒慘一笑:


    “阿樹,我好累啊……”


    女孩疲倦的聲音傳來,阿樹卻突然瞳孔一縮,“雅娜,你……”


    怎料女孩卻噗嗤一笑,“阿樹,你想到什麽了,不會以為我想不開了吧?”


    “安心啦,哭累了,想睡覺了都!而且,我還沒有給爸爸媽媽,還有我萬千的族人報仇呢!”


    聽到這話,阿樹並沒有半分的輕鬆,反而將眉頭皺得更緊了。


    “咯咯咯,瞧你這什麽表情,我隻是想開了,我可沒說就這麽原諒人類了!話說你不會阻止我吧?”


    “阿樹,我知道,你的的來頭可是比我還大呢!不過沒關係,以後我罩著你!”


    “雅娜!你想幹什麽?”阿樹剛想有所動作,卻發現自己被禁錮了,無法行動。


    “保密,等下你就知道了!”女孩俏皮一笑,轉身便消失在了無垠的空間之中。


    ……


    山尖之上,女孩眼皮微動,隨即恢複了神采。


    “阿樹,對不起,以這種方式告別,希望你能代替我,更好的活下去吧……”


    ……


    血光彌漫的戰場之上,戰爭的號角已接近尾聲,血靈已經占據了大部分的城區,隻剩下一小部分還殘有人類軍隊在殊死抵抗。


    “弟兄們,很不幸,這城……我們守不住了,但我們守住了帝國將士的榮耀!帝國會以你們為榮!最後,讓我們再衝一次!用你們的滾燙的鮮血,燙死那群狗雜種!”


    有軍官召集殘餘的將士,抱著必死的決心,下發最後一次衝鋒的命令。


    兵戈相接,將士匆忙躲避,摔倒在血泊之中,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怪物鋒銳的利爪即將劃過自己的喉嚨。


    “鏘!”


    一聲巨大的響聲傳來,刹那間,空間凝滯,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


    要塞周圍,沿著破碎的城牆升起了直徑幾千米的虛幻球形結界,結界上布滿著流動的虛幻鎖鏈,像是要將整座城池封殺。


    在結界升起的那一刻,無數鎖鏈從地下飛速升起,向著所有的血靈生物纏繞而去。


    這一時刻,無論是人類,亦或是血靈怪物,都瞪大雙眼,萬分驚恐的看著頭頂上的龐大的結界,和那能夠令空間凝滯的恐怖封殺能力。


    “爾敢!”


    刹那間,一道無比憤怒的聲音在天際炸響,原本平靜的天空像是被撕開了缺口,一隻無比龐大的血手從缺口伸出,抓向山尖上的女孩。


    “吼~!”


    一陣響亮的龍吟聲在要塞的上空炸響,嘶吼聲震的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耳膜顫動,仿佛心跳都停止了跳動。


    伴隨著龍吟聲的響起,一條條粗壯的鎖鏈憑空出現,瘋狂的卷向那向著女孩伸開的血色巨手。


    又是一陣轟鳴聲響起,巨手破裂,化成一團血雨降下,而鎖鏈也被那血手腐蝕殆盡。


    “銀龍,你越界了!”


    女孩沒有理會他,邁步踏出,朝著前方那巨大的深淵走去。


    數百年前,血族,也就是血靈一族,在那場席卷大陸的戰爭中落敗,被放逐於無盡的虛空之中。


    如今卷土重來,靠的也不過是這條被打通的位麵通道,而女孩要做的,便是重新將之封印。


    天穹之上,那位將軍像是察覺到了女孩的想法,天空頓時血雲翻滾,極致鮮豔的血紅色瞬間擴散至半邊天空,並飛速向著更遠方席卷而去。


    一隻巨大的血色瞳孔出現在了女孩麵前,死死的盯著她,女孩頓時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身體部分血液都不自主的開始逆流。


    “龍族亡矣,龍族被人類滅族,可唯一的遺孤卻在為人類而戰,悲矣!”


    “小輩,我諒你為故人之後,我不傷你,但想要在我麵前毀我血族複興根基,你,想好後果了嗎!”


    宏大的聲音回蕩於天地間,震人心魄。女孩定了定心神,周身散發出一股乳白色光暈。


    血色的瞳孔看了眼女孩身上的光暈,頓時瞳孔一縮。


    “本源之力,你怎麽可能……”


    女孩也不說話,雙手在空中不斷的比劃著,一道道繁瑣深奧的符文從指尖流出,符文在空中自行組合,形成一副巨大深奧的陣圖。


    血色瞳孔一驚,開始瘋狂的攻擊女孩,但全被女孩周身的符文擋住。攻擊無果之後,他也開始慌了。


    “小輩,不要!人類給了你什麽?我們也可以!我們遠比人類要強大……”


    “不——!”


    血色瞳孔話還沒說完,女孩便造成了繪圖,手指一揮,陣圖便落在了那巨大的深淵之上。


    “放逐!”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天地顫動,強烈的衝擊波沿著大地向著無盡的遠方席卷,推平一切草木,山石。


    “人類摧毀了我的一切,或許,我應該比你們更恨人類呢……”


    看著眼前逐漸平息的深淵,女孩獨自喃喃道。


    說著,女孩又看向了要塞的方向,身上的乳白色光暈洋溢著,遠遠看去,仿佛她就是,主宰一切的,神!


    “人類……”女孩笑了笑,“真是個矛盾的種族啊!”


    “當年爸爸媽媽可以借用世界樹為人類降下詛咒,如今,我也可以的吧?”


    女孩俏皮一笑,雙手便在空中開始操作起來,封印和詛咒,向來都是龍族的拿手好戲。


    “給個什麽詛咒好呢?嗯~當年人類用魔導科技滅亡的龍族,如今便先把人類的魔導科技給毀了好了!”


    “然後呢?嗯~想不出來了,就先這樣好了。”


    女孩笑著,望向遠方,那是家的方向。


    突然間,女孩跪了下來,雖然依然在笑,但淚水卻不知何時爬滿了臉頰。


    “爸爸,媽媽,你們看見了嗎?女兒為你們報仇了!”


    “不過,女兒不孝,我做不到滅亡人類,隻能夠以這樣的方式報仇。”


    “我知道你們怪我,不過沒關係,我這就來找你們,你們怎麽怪我都行……”


    “對不起……”


    女孩站了起來,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阿樹,對不起,辜負了你的好意,但我真的累了,我想去找爸爸媽媽……”


    “哦對了,我已經抹除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痕跡,接下來就由你,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吧!”


    說話間,女孩已經橫跨了無盡的空間,來到了伊巴諾森林的某處地方,身體蜷縮,沉沉的睡了過去。


    不多時,女孩身上便徹底沒了氣息,但身上的乳白色光暈卻將女孩一圈圈纏繞,形成了一層銀白色的殼。


    就像是,回歸生命最原始的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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