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點點頭:“恩,那也是,首先要保重自己。你這邊有什麽要求?我跟鎮上雖不熟,但也可以托人幫忙,你想鎮上怎麽樣,我會想辦法替你爭取的。”


    甘佳寧緩緩搖搖頭,謝絕道:“不必了,你的好意我明白。我們現在能做的,隻有多要點錢了,我想鎮裏總會答應的。”


    徐增抿抿嘴,看眼手錶,道:“好吧,不管現在還是以後,有什麽困難盡管找我,我一定幫忙。時間不早了,你……你今天也累了,早點歇著吧。”


    甘佳寧柔弱地點點頭:“那我不送了。”


    “好。”說完,徐增轉身走出了何家。


    坐在車上,他隱約覺得不對勁,甘佳寧在他印象裏,一直是個軟弱的小女人,現在怎麽變得如此堅強?


    也對,家裏頂樑柱死了,她公公聽說在何建生小時候就已去世,婆婆近六十歲,受不住喪子之痛,兒子年幼,現在家裏的頂樑柱隻靠她一人。她如果再不堅強,這個家靠誰再撐下去?


    她說要跟鎮裏多要點錢,可她們家經濟底子是不錯的。雖說男人沒了,但家裏以前做汽車配件,有個小工廠,攢了不少錢,有房有車,縣城和市區買了好幾套。現在男人剛死,怎麽會首先想著賠錢?


    他轉念一想,甘佳寧有這種想法也很正常,她一個女人,無力回天,還有個孩子要照顧,接下來的日子,不就指望多點錢嘛。


    恩,隻要這一關她挺過去,過了這個階段,他再想辦法從中撮合,希望他那位老友跟甘佳寧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樣想著,他心下釋然,開車離開了。


    第五章


    一個星期後,喪事辦完下葬結束。


    他們家沒有辦酒席,一是這種枉死,主人家根本沒心思請吃酒;二是出了這事後,很多親戚怕這份幹係擔到自己,隻象徵性地來看過一眼何家,不敢再與何家有瓜葛了。


    不幸之後,人情冷暖一望而知。


    這天,表舅和幾位街道的小領導過來,跟甘佳寧商量賠償的事。


    婆婆看見他們就開始哭罵,甘佳寧把婆婆勸回樓上,她心中笑了一下,一切,就由她這位現在的女主來擔當吧。


    一位領導謹慎地試探:“你看……你們這邊什麽時候能談這個……關於你丈夫的補償問題。”


    甘佳寧冷靜地回答:“具體的金額對嗎?”


    “厄……是的。”


    甘佳寧冷笑一聲:“你們幾位誰能拍板?”


    “這個……”幾人互望一眼,彼此都是個小幹部,哪能說得上話呀,能說得上話的大領導自然不願來做思想工作這種事,其中一人想了想,道,“你大致有什麽要求,說出來我們帶回去給領導商量。”


    甘佳寧慡快道:“我丈夫賠二十萬,少一分不行。”


    他們幾個聽了,心下都大鬆一口氣,原本他們內部決定是,如果對方獅子大開口,死亡賠償金怎麽也得討價還價壓到五十萬以內。沒想到對方隻開口要了二十萬,那豈不是撿了個大便宜?


    其中一人馬上拍板跟她保證:“你的條件我們一定會跟鎮上爭取的,我相信沒大問題。你看合適的話,什麽時候一起把協議簽了?”


    “協議誰跟我簽?”


    “副鎮長李剛和我們街道的領導。”


    甘佳寧點點頭,道:“我還有個條件。”


    “你說。”


    “派出所副所長江平,一定要親口跟我道歉!過後,要到我丈夫靈位前上香磕頭。”


    “這個嘛……”那人不能表態。


    表舅一聽她要找江平,怕她把他透露江平帶頭打死何建生的事抖出去,忙道:“人死不能復生,這個……這個我看還是不用了吧。”


    甘佳寧眼一瞪:“表舅,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丈夫死了,派出所的來上柱香怎麽了!這點都不應該嗎?”


    另一人忙開勸道:“我覺得這個要求不過分,是吧?不過分的,我看應該沒問題。這樣吧,你看什麽時候合適,我們把手續辦了。”


    甘佳寧道:“明天。但簽協議時,必須讓江平跟我親口道歉,否則一切免談!”


    那人考慮一番,畢竟是江平惹出那麽大麻煩,鎮上和縣裏領導都很火大,尤其縣公安局副局長王格東都已經把江平抓起來了,檢察院的態度也很強硬,要把江平正法了。但派出所所長範長根家族在縣裏人脈錯綜複雜,這次動用大量資源,最後以事情曝光會成為全國頭條新聞的藉口,說服各主要領導,硬是把事情壓下去了。


    但不管怎麽說,江平這下的禍闖得夠大,這位街道小幹部想了想,把何家要江平道歉的要求提上去,領導肯定會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要求江平照辦,把事情填平。便道:“好的,我下午打你電話確認。”


    第二天上午,甘佳寧安頓了婆婆,說一切由她來就好了。又去看了眼兒子,忍住淚水,告誡要聽奶奶的話。


    如約來到了街道的辦公樓,她化了妝,手裏拎著一隻大單肩包,今天她很美,就像她學生時代一樣美好。


    她被帶到一樓最西麵的一間辦公室,裏麵坐著三個人正在等她。


    坐在中間的是副鎮長李剛。另外兩人她不認識,但看得出,也是領導。


    甘佳寧絲毫沒有膽怯緊張。她拉過一條凳子坐下,看著對麵三個人,道:“江平沒來跟我道歉嗎?”


    李剛手指右邊的寸頭胖子,道:“他是江平。”


    江平仰著身體,一臉不慡的表情,在被戳破身份後,才坐直身體,不甘心地說了句:“對不起。”


    甘佳寧冷笑一聲:“沒有誠意。”


    李剛忙笑著打圓場,同時伸手輕拍江平後背,江平深呼吸一口,無奈地站起身,彎下腰道:“對不起。”


    甘佳寧冷然一喝:“跪下!”


    “你說什麽!”


    “我叫你跪下!”


    李剛剛想拉住江平,江平這個莽夫已經克製不住,大拍桌子吼道:“你他媽個臭寡婦,給臉不要臉!找抽啊!”


    李剛急忙拉他,他才穩定下來,氣呼呼地坐下。


    甘佳寧絲毫沒有膽怯,反而笑著道:“沒錯,我現在是成了個寡婦,但這是誰害的?好吧,這事已經過去就不說了,我丈夫的死亡賠償金二十億帶來了嗎?”


    李剛道:“二十萬是沒問題的,我們已經討論通過了,錢過幾天會打給你,今天先把協議——”


    甘佳寧打斷他的話:“你說錯了吧,不是二十萬。”


    李剛奇怪問:“那是多少?”


    “二十億!”


    李剛表情木然,江平噗嗤一聲,笑道:“你當這裏什麽地方?二十億,嘿嘿,整個金縣賠給你家好不好?”


    “好啊,當然歡迎了。”甘佳寧輕蔑地笑出聲。


    李剛微微皺眉,道:“你要是這麽說,今天也談不下去了。”


    甘佳寧低聲冷笑:“是啊,是談不下去了,也用不著談了。”


    她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花枝招展,笑得對麵三個人不知所措,甚至隱約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那個人看到此刻的甘佳寧,一定會對她說,你永遠都是那麽美。


    第六章


    黃昏,正值下班高峰。


    那裏圍滿了人,近半條街都拉上了警戒線。


    徐增站在路邊,他不需要刻意打聽,旁邊自有無數圍觀群眾一遍遍描述著早上的場景。


    當時隻聽到巨大的一聲“嘭”,好像地球都崩了一個角,活這麽大,從沒聽過這麽大的響聲,地都震起來了。


    所有路上的行人車輛,在那一剎那,全都停下來。整條街鴉雀無聲,過了五六秒鍾,所有人一起叫喊了起來,紛紛朝街道辦跑去。


    街道辦公樓的西麵一角已經坍塌,黑煙滾滾,裏麵的人全部沒命般衝出來。


    有人問:“死了幾個?”


    “聽說當場死了四五個,炸爛了,屍體都零零碎碎。還有十幾個人重傷,現在還在醫院搶救呢。”


    “什麽東西炸的?”


    “不知道啊,可能是煤氣瓶吧。”


    另一人否認:“不可能,煤氣瓶哪能把房子都炸塌了,他們那邊辦公室我去過,沒廚房的,哪來煤氣瓶啊。”


    “那就不清楚了,可能是管道之類的吧。”


    “不對,我聽說是炸藥包。”


    “哇,怎麽會有炸藥包!對了,死的都是誰啊?”


    “我聽逃出來的人說,當時爆炸是在西麵一個辦公室裏,那裏幾個鎮上的人跟一戶人家簽賠償協議,哦,就是姓何的那家。”


    “這幾個人是不是都死了?”


    “肯定的。”


    徐增心裏劇烈地顫抖起來,聽到周圍人的議論,他已經對這件事瞭然於胸了。


    如果真是炸藥,那一定是甘佳寧這位昔年“化工女王”的傑作。


    她居然直接和他們拚了!


    老友啊,這次想攔你也攔不住了,你肯定要回國了。


    徐增按了按太陽穴,顫抖的雙手掏出手機,撥了公安朋友的一個電話,詢問死者裏是不是有一位叫甘佳寧的。果然是。


    他掛下電話,腦中激烈掙紮一番,還是掏出手機,撥打了那個電話:“餵?”


    “怎麽了?”


    徐增猶豫著:“有件事,遲早該要你知道。”


    對方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甘佳寧出事了?”


    徐增狠下心,道:“恩,是的。”


    “她出什麽事了?”對方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很焦慮。


    徐增沉默許久,最後道:“她死了。”


    電話那頭很久都沒有說話,大約隔了一分鍾,對方反而輕笑了一聲,道:“那好吧,我知道了。咱們過幾天見。”


    “你……你要提前回國了?”


    “是的。”


    徐增嘆口氣:“好吧,我知道你肯定要回來最後看一眼她的,不過未必能看到她的遺容……嗯,前幾個月你說你近來身體不適,你不要激動,保持心態平和,好吧,到時見麵了再說。”


    第七章


    縣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王格東一臉陰沉地走過來,朝裏麵正在忙碌的法醫組長老陳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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