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接過名片,臉上難得現出一絲笑容。然後他誠摯地說道:“不管怎樣,就這件事情來說,我必須謝謝你。”


    阿華搖搖手,並不願接受對方的謝意:“我隻是在完成一個協議而已。如果你真的過意不去,就幫我把單買了吧。”說話的同時他已起身,扔下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羅飛又獨自坐了一會,等聽到機場廣播中航班抵達的消息之後才買單而去。一出咖啡館他便撥通了名片上陪護醫生的手機,和對方約定了接機會麵的地點。


    羅飛在約定處等待了十來分鍾,目標航班的旅客開始陸續走進接機大廳。羅飛眼尖,很快就在人叢中發現了鄭佳的身影,卻見她雙眼都纏著紗布,正在一個白衣女子的攙扶下慢慢前行。


    羅飛向前迎了幾步,那攙扶鄭佳的白衣女子正是阿華安排的陪護醫生小陳。她看到羅飛走近,便下意識地放慢了步伐。鄭佳立刻感覺到了什麽,她豎起耳朵傾聽了一會,然後衝著腳步漸近的方向問道:“羅警官,是你嗎?”


    羅飛一怔,反問:“你怎麽知道?”他剛才和陪護醫生聯繫的時候隻說了要來接機,還沒來得及表明身份。


    鄭佳笑著說:“我聽見你和陳姐通電話了,我記得你的聲音。”


    “她的耳朵可靈了,而且對於各種聲音過耳不忘。”小陳也在一旁附和著說道。


    原來如此。羅飛釋然的同時也不免驚嘆。他此前和鄭佳僅有過一次會麵,對方居然能從另外一個人的手機裏辨析出自己的聲音,而且所處的背景環境還是人聲嘈雜的機場,這樣的聽力對正常人來說還真是難以企及。


    互相打完招呼,羅飛開始關心起鄭佳的手術效果:“現在情況怎麽樣?”


    “手術很成功。”小陳告訴羅飛,“現在隻需要靜養,等著把眼睛上的紗布全部拆掉她就能重見光明了。”


    “醫生說我的眼睛已經康復,隻是還不能一下子適應外界的光線。所以這些紗布要慢慢地拆去,每天一層,算上今天還需要三十二天。”鄭佳豎起手指,依次擺出“三”和“二”的數字,對復明的強烈渴望溢於言表。


    “饒先生呢?”小陳這時候想起了自己的僱主,“他說好要來接機的。”


    “哦,他臨時有事先走了。”羅飛隨口編了個理由,一轉頭卻見鄭佳也側著腦袋,臉上的神情好像對此很關注似的,便又多說了兩句,“阿華最近都比較忙,恐怕沒時間來看你們。”


    鄭佳“嗯”了一聲,略略有些失望。她的眼睛馬上就要復明,她很想把這個好消息和朋友們分享,她更急切地想要對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表達謝意。可為什麽他們總是在突然間到來,然後又在突然間不辭而別呢?


    這裏麵更深的關係羅飛自然無法再說。他引著鄭佳和小陳往機場停車樓而去,藉機轉移話題:“我幫你在警校找了個臨時住所,並且託了朋友照顧你。那個地方安全、清靜,附近有醫院、有食堂,一切都很方便。你就在那裏安心恢復吧。”


    對方如此細緻,另鄭佳頗為感動。女孩表達謝意之後,忽地又有一些擔心:“我忽然換了住所,我的朋友會不會找不到我?”


    羅飛笑了:“他們想找你的話,一定能找得到。”


    女孩放心地點了點頭。對方並沒有解釋為什麽朋友一定能找到自己,但這個男人的話語中卻有種神奇的力量,令人倍感信任。


    陪護醫生小陳這時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她把鄭佳送到羅飛車上之後便與兩人道別,自行去找阿華結算薪勞。羅飛則開車載著鄭佳來到了省警校,在幽靜的校園中轉了半圈,最後停在了一幢公寓樓前。


    已經有人在路口等著他們。那是一個柔弱俊俏的女子,大眼長發,膚色白皙,充滿了江南水鄉的靈秀,但她的眉宇間的神態卻又幹練銳達,帶著股巾幗不讓鬚眉的颯慡英氣。


    羅飛把車停穩,自己先跳下來,然後打開後排車門攙扶鄭佳。


    在這個過程中,等待著的女子也走到了車門前,她幫羅飛扶住女孩的身體,同時關切地問道:“眼睛怎麽樣了?”


    “挺好的,一切順利。”鄭佳簡短地回答了一句。同時她微微側頭麵向那女子,似乎正在心中勾勒著對方的體態形容。


    羅飛給鄭佳介紹說:“這是警校的慕老師,也就是我此前向你提起過的那個朋友。這段時間你就和她住在一起,她一定會把你照顧好的。”


    羅飛口中的慕老師當然就是心理學講師慕劍雲。在與eumenides交鋒的時候,羅飛曾和此人共事與“四一八專案組”,並由此建立起一段超出公務的情誼。這次把羅飛把鄭佳接回省城,考慮到自己身為男性照料多有不便,於是就托慕劍雲幫忙,後者也痛快地應承下來。她多年來一直獨居在警校分配的青年公寓,倒也樂得多一個人為伴。更何況這女孩的父親還是警界人人敬仰的老前輩。


    鄭佳沖慕劍雲鞠了個躬:“謝謝您,慕老師。”


    慕劍雲打趣道:“不用那麽客氣,叫我慕姐姐就可以了。”


    鄭佳也乖巧,立刻便笑著改口:“慕姐姐。”


    慕劍雲也慡朗地笑起來:“好妹妹,你這一陣就陪著我吧。羅隊說你小提琴拉得特別好,有空可得讓我一飽耳福。”


    這兩人姐姐長妹妹短的,倒是一見如故了,卻顯得羅飛像是個局外人般。後者便清咳一聲,假意發起了牢騷:“哎,姐姐妹妹的,酸不酸啊?”


    “有人吃醋啦——你可是羅大隊長,我們想叫你哥哥也不敢啊。”慕劍雲故意和對方逗趣,展示出性情中調皮的一麵。


    “行了行了。”羅飛無奈地咧咧嘴,“趕緊帶鄭佳上去休息吧,她這一路飛來飛去的,也很辛苦呢。”


    “急什麽?不得先吃飯啊?”慕劍雲瞪了羅飛一眼,又轉身攙住鄭佳的胳膊,柔聲道,“我早都安排好啦,旁邊有家不錯的館子。你一會想吃什麽盡管點,這頓就讓羅隊長買單。”


    鄭佳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要。讓你們這麽費心,該我請你們吃飯才是。”


    慕劍雲笑道:“妹妹,你客氣什麽?人家是領導,不宰他宰誰?”


    羅飛也說:“我請我請。”然後主動跳進駕駛室,“兩位女士,快上車吧?”


    慕劍雲扶著鄭佳重新坐回車裏。經過這番說笑,鄭佳在羅慕二人麵前已沒了陌生人的拘謹。三人隨意聊著,很快就到了慕劍雲安排好的那家餐館。


    一頓美食之後,羅慕二人把鄭佳送回警校的公寓樓,照料她洗漱休息。此刻雖然剛過午後,但鄭佳從美國輾轉而來,時差還沒調整,所以很快便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羅飛和慕劍雲此前也有好些天沒見麵了,這次重逢,自然也得敘敘舊。兩人怕打擾鄭佳,便下得樓來,並肩在校園內漫步而聊。


    “要說還是你們高校教師舒服啊——”羅飛一出公寓樓就開始感慨,“這麽年輕就分了房子,我們隊裏的小刑警的可沒這個待遇。”


    慕劍雲搖搖頭說:“沒你想的那麽好,這隻是給單身教工的周轉房,結婚之後學校就得收回去了。”


    羅飛“哦”了一聲,趁勢開起了玩笑:“你不會因為這個就一直拖著不結婚吧。”


    慕劍雲咬咬嘴唇,好像有些惆悵似的:“找不到合適的,跟誰結?”


    羅飛本是想調笑兩句的,沒想到對方卻認真了。這也難怪,慕劍雲今天二十八了,眼看就要步入大齡女的行列,這終生大事卻還看不到著落,饒是誰也得有點自艾的情緒吧?羅飛想寬慰對方幾句,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躊躇了一會之後才又說道:“那肯定是你自己的眼光太高啦。”


    “倒不是眼光高……”慕劍雲搖著頭說,“我可能是……有點職業病。”


    “職業病?”


    “是啊,我有的時候都後悔研究什麽心理學。你想,一個男人站在我麵前,幾句話一說,我就把他的性格特徵摸了個八九不離十,以後再相處就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哪還能找到那種談戀愛的甜蜜感覺?”


    “是這樣啊?”羅飛不禁啞然失笑,“那你可怎麽辦?男人如果遇上你這樣的女人,也會覺得可怕吧?”


    “是嗎?”慕劍雲敏感地抬起頭,似乎很在意對方的說法。沉默片刻之後,她忽然問道:“那你覺得我可怕嗎?”


    羅飛略微一愣,說:“我倒真沒覺得……”


    慕劍雲鬆了口氣:“那說明我現在還沒法把你看透。”


    羅飛聳聳肩膀,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個好評。


    “說說你自己吧。”慕劍雲調轉矛頭指向了羅飛,“你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是一個人?你都快成王老五了。”


    羅飛含糊地應付著:“一個人也挺好……”


    慕劍雲卻不願輕易地放過羅飛,她看著對方的眼睛:“你無法忘記孟芸,對嗎?”


    羅飛的眼神閃躲了一下,喃喃說:“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羅飛深吸一口氣,神情不再慌亂,他迎著對方的目光又強調了一次:“是的,我不知道。”


    慕劍雲盯著羅飛看了許久,好像要直滲入對方的心靈深處。可最終她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黯然道:“我真的看不透你,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把有些東西藏得那麽深,深到你自己都已經無法分辨,別人又怎麽可能了解?”


    羅飛默然不語,放開目光向遠處看去。隻是心思被觸動之後,越想逃避便越是無可逃避,但覺視線所及的校園即景,那些糙木樓宇,林林總總,點點滴滴,每一處都有孟芸的身影,每一處都有無法磨滅的酸甜回憶。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著,氣氛頗為尷尬。良久之後還是慕劍雲先開了口,她有些生硬地岔開話題道:“最近工作上的事怎麽樣?有沒有什麽進展?”


    羅飛輕輕一嘆,說:“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哦?”見羅飛如此神態,慕劍雲的興趣倒真的被調動起來了,便更加仔細地追問:“上次你說什麽‘龍哥’出了車禍,和阿華有關,那件事後來查明白了嗎?”


    “基本上搞清楚了——就是阿華設計的。他先安排了一個女孩把龍哥灌醉,然後又親自開車炮製了那起‘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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