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肯定有你的。”阿山笑著說,“老張心是狠,但說話還是算數的。就憑你今天的表現,肯定有肉吃。”


    小順也跟著附和:“黑子哥那句話可真絕:給丫刺個籠子!哈哈,我一想到就樂。”


    黑子得意地自誇道:“話絕是一方麵,最主要是眼睛準。今天這幫新犯,慫人太多。我一眼就看出隻要那個紋身兒可以挑唆。怎麽樣,被我搶了個頭彩吧?”


    杭文治漸漸聽出些味兒。原來入監時老犯們的言語欺淩竟是在張海峰的授意下進行的,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找出新犯中最“炸刺”的那個,然後殺雞駭猴,給其他人一個下馬威。隻可憐那個紋身男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裏。


    見這幾位聊得歡快,杭文治便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鋪位上。這次倒沒人再嗬斥他,他連忙抓緊時間穿好了衣褲,總算擺脫了難堪的境地。


    忽聽得頭頂上悉索聲響,隨即眼前一花,床前平添了一個身影,原來是那上鋪的男子也跳了下來。杭文治連忙站起身,想打個招呼卻又不知該如何稱呼。


    “新來的?”那男子搶先開了口。卻見此人大概二十來歲的年紀,身高在一米八十以上,高鼻大眼,臉型周正,額角分明,倒是個獄中難得一見的英俊漢子。


    杭文治用力點點頭,同時報出了自己的名號:“我叫杭文治。”


    “我叫杜明強。”英俊男子懶懶地抻著腰,像是還沒有睡夠似的。


    “哦,強哥……”


    “什麽哥不哥的,我有那麽老嗎?”杜明強嘻笑著打斷了對方,一伸手從上鋪床頭摸出個飯盒來,招呼道,“飯車都快到門口了,哥幾個還不趕緊候著?”


    “我可算是服了你了。”平哥“嘿”了一聲說道,“吃得下睡得著,你這不是蹲大牢,你這是進了療養院啊?”


    “屬豬的唄。”黑子嘀咕了一聲,語氣中頗多嘲諷。


    杜明強晃了晃腦袋,反笑著說:“豬有什麽不好的?有幾個人能比豬過得開心?你說是不是,文哥?”


    杭文治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和自己打趣,便也陪著幹笑了兩下。


    黑子嘴一撇:“好什麽好?挨刀的殺貨。”


    這句話盡露鋒芒,已和挑釁無異。小小的監室忽然間安靜下來,阿山和小順都在看著杜明強,像是在等他的反應。平哥則漫不經心地扒拉著自己的手指,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勢。


    杜明強卻隻是嘻笑,裝作沒聽見一樣。他晃悠悠地走進了對麵的衛生間,片刻後,一陣尿液沖入水麵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同時還有一聲慨然長嘆:“唉,舒服啊。”


    “這個憋慫……”小順忍不住偷笑起來,一旁的阿山則皺眉搖了搖頭。黑子感覺自己受了侮辱,忽地站了起來,像是要爆發的樣子。


    平哥抬起頭,瞪了黑子一眼。後者籲出一口氣,悻悻地坐了回去。


    很顯然,這個杜明強和平哥等人並不是一路。黑子倒是有意挑事,但不知為何平哥卻在中間攔了一道。


    便在眾人說話之間,餐車已經來到了四二四監室的門口。負責送飯的是兩個年邁的無期犯,另有一個管教隨行監護。


    管教打開監室鐵門,小順立刻蹦達著從杭文治的身邊擠了出去,他手裏拿著好幾個飯盆,而平哥、阿山和黑子則端坐未動,看來小順在這幾個人麵前隻是個被使喚的雜役。


    送飯人依次往各個飯盆打了米飯,然後又扣上一勺菜。小順忙前忙後地把打好的飯菜送到屋裏,剩下最後一個飯盆時,他特意強調了一句:“管教,這個盆是黑子的。”


    管教沖負責打飯的囚犯努了努嘴,後者便單獨拿出一個餐盒來塞到了小順手裏。


    “尖椒炒肉絲。”管教瞥了眼監室裏的黑子,“張隊賞給你的。”


    “謝謝管教!謝謝政府!”黑子歡欣鼓舞地回應著。小順則屁顛屁顛地捧著那個餐盒,一路送到了幾位大哥麵前。


    “呦,好香啊!”杜明強抻著腦袋從廁所裏踱了出來,像是被香氣吊住了鼻子一般。他把飯盆夾在腋下,兩隻手兀自在褲腰間忙碌著。


    “豬肉,能不香嗎?”黑子還在有意無意地糾纏著有關“豬”的話題,同時他把那盒菜首先推給了平哥,“平哥,你先來吧。”


    平哥當仁不讓,揮起筷子扒拉了足足半盒,然後才揮揮手:“都是你們的了。”


    黑子、阿山和小順便把拿剩下的半盒肉絲分了個底朝天,其中大頭自然歸了黑子,小順排在最後,分到的菜量少得可憐。


    “還有誰沒打飯的?趕緊!”教官在門外催促起來。杭文治給杜明強讓開道路:“你先來吧。”


    杜明強笑道:“咱們又吃不到肉,有啥好客氣的?”一邊說一邊打了飯,大咧咧在杭文治的鋪位上坐下。杭文治則最後來到餐車前,盛上了自己的飯菜。那米飯顏色灰白,一勺菜裏隻見白菜和粉條,難覓得半點葷腥。


    這樣的飯菜當然談不上美味,再加上杭文治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所以隻吃了一小半便沒了胃口。旁邊的杜明強卻是另一副模樣,狼吞虎咽沒幾分鍾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見杭文治在端著飯盆發愁,他便湊過臉來問道:“怎麽了?吃不進去?”


    杭文治“唉”了一聲,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不餓。”


    “剛進來都是這樣,過兩天就好啦。”杜明強頗有經驗地說道,同時他把自己的飯盆伸了過來,“吃不完就給我吧,別浪費了。”


    杭文治把剩下的大半盆飯菜都扣在了對方盆裏。杜明強便又呼哧呼哧地大吃起來,既不嫌髒,也不覺得撐得慌。這一通又吃完之後,他去廁所裏胡亂洗了把臉,轉身爬回了自己的上鋪。


    “哎,眼鏡,過來!”說話的是小順,他們那邊似乎也吃完了。


    杭文治走上前,小順一指幾個人麵前空空的飯盆:“去,把這些盆兒刷了。”


    看著對方那頤指氣使的樣子,擱誰也難免要產生些憤恨。而那小子也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角色。不過杭文治是無論如何不想在這裏挑事的,他忍住心中的不滿,將那一摞飯盆收起,默默地往衛生間而去。小順滿足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嘿嘿,有了這小子,我以後總算能得個輕閑了。”


    到了衛生間,卻見杜明強的飯盆被胡亂地扔在水池裏。杭文治便順手也一塊刷了,擦幹後送到了對方床頭。不過他的好心後者卻未必能知情,因為杜明強已經倒在了床上,鼻腔中正在發出輕微的鼾聲。


    還真是個屬豬的。杭文治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評論了一句。接著他把平哥等人的飯盆也一一洗好送回,當然同樣也未得到半句的謝辭。


    小順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杭文治,臉上則掛著不懷好意的賊笑。眼看著那些本該屬於自己的活兒都被對方幹完了,小順把腦袋往床對麵湊了湊,躍躍欲試地問了句:“平哥,開審嗎?”


    平哥伸手在小順額頭上拍了一巴掌,道:“急什麽!我也得消消食啊。”


    小順揉著腦門,挺無趣的樣子。平哥打出個飽嗝,又道:“先麵壁。”


    杭文治雖然聽不懂這些人在說啥,但知道總和自己有關。正揣摩間,黑子已轉過臉沖他吼了一句:“說你呢,麵壁去!”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小順立刻跳過來搡了他一把:“傻啊你?聽不懂人話?上床衝著牆坐好,反思罪行,等待審判。”


    杭文治唯唯諾諾地應著,脫鞋坐上了床。小順在一旁罵罵咧咧地指導著他的動作:麵朝裏緊貼著牆壁,打坐般把兩腿盤在一起,還要挺胸收腹抬頭,目不斜視。


    這個姿勢一開始還行,時間一長杭文治便有些支持不住,腰酸腿疼不說,眼鏡也被汗水浸滑了,一路溜到了鼻子尖上。偷眼看平哥等人時,卻見他們已經聚在一起玩起了撲克,像是把自己這茬給忘了。


    杭文治暗自叫苦,但又不敢懈怠。一旦哪個地方不對惹惱了這幫人,必然還得受到更大的折磨。


    這一坐足有兩三個小時,到了約莫九點鍾的時候,監區裏響起了電鈴聲。平哥等人便收了撲克,各自去衛生間撒尿洗漱,杭文治從他們的對話中判斷:該是到了熄燈就寢的時間了。


    等這幫人上床睡覺之後,自己就能夠解脫了吧?杭文治自我寬慰著。然而現實卻遠不像他想的那樣簡單。


    二十分鍾之後,監室裏的燈滅了,隻有片縷的月光從兩米多高的小窗中透she進來,給監室帶來一層朦朧的亮色。


    “行了,開審。”卻聽平哥說了一句。然後便是黑子吆喝的聲音:“眼鏡,別坐著了,上這兒來!”


    “蹲下。”小順伸出根手指劃了劃,像命令阿貓阿狗似的。杭文治反應略有些遲緩,右腿內膝處便被人踹了一腳,他一個踉蹌,差點跪倒在地上。轉臉看時,踢他的人卻是那個精瘦的男子阿山。此人臉上總掛著一副陰森森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


    杭文治咬著牙蹲了下去,剛剛有些活絡的腿部血脈傳來一陣脹痛的感覺。


    平哥獨占著一張床,咧開兩腿舒舒服服地坐著。見杭文治一副老實受氣包的樣子,他反而覺得有些無趣,隻是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判了多少啊?”


    “無期。”杭文治啞著嗓子答道,語氣中透出沮喪和憤懣得起情緒。


    “呦,能耐啊!”平哥的精神振奮了一下,“說說,犯了什麽事兒?”


    這次杭文治卻報以沉默。


    “說話!”黑子瞪起眼喝了一聲。


    杭文治這才搖了搖頭,似有些恍惚地說道:“我沒犯事。”


    “放屁!”黑子一腳踢在杭文治的臀部,“沒犯事你他媽的能在這兒?”


    杭文治硬著身體挨了這一腳,然後轉過頭來瞪視著黑子。黑子“騰”地一下便上了火,探出手點著對方的鼻子:“我靠,要跟我犯撅?”


    杭文治的目光軟了下來,但嘴上卻沒有認輸:“我就是沒犯事——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黑子發出一陣怪笑,抬頭看著對麵床鋪,“平哥,他說他是冤枉的。”


    平哥冷笑了一聲,臉上的刀疤在夜光中顫動著:“那哥幾個可得商量商量,幫著你平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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