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這樣的案例——”尹劍躊躇著說道,“不過那都是倆人以上的合謀案件。如果兇手隻是單槍匹馬,那要完成這項工作的難度就太大了。而且綁重物本上並不保險,繩索腐爛後重物就會脫落,由於這個原因導致屍體暴露的例子比比皆是。”


    羅飛搖搖頭,輕輕地“嘿”了一聲道:“不想讓屍體浮上來,未必就隻有綁上重物這一個辦法!”


    “還有什麽方法?”尹劍越說越茫然了。屍體腐爛之後,在肌體組織裏會形成大量氣體,從而造成比重大大降低,腐屍上浮。現在不想讓屍體浮上來,又不能捆綁重物,難道有辦法抑製屍體腐爛的化學過程嗎?


    曾日華和慕劍雲也皺起眉頭,顯出琢磨不透的表情。唯有熟知案件細節的黃傑遠神色凝重,似乎正陷入沉思的狀態中。片刻之後,他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麽,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說道:“砍掉腦袋,掏去內髒,剜掉肉塊……難道他的目的,就是不讓屍體浮上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描述的場麵過於恐怖,還是由於窺看到解謎道路後的興奮所致。


    “是的。”羅飛終於給出了肯定的回覆,“因為兇手是在計劃外殺了人,所以他毫無拋屍的準備——既沒有裝屍體的容器,也沒有運送屍體的工具。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找到一個更好的方法來處理家中的屍體。幸運的是,在離他住處極近的地方有一條河,他可以方便地把屍體扔到那條河裏。不過他很清楚,屍體腐爛之後密度會便小,到時候就會浮上來,從而暴露自己的作案地點。於是他脫光了死者的衣服,把屍體四肢等部位的大塊肌肉組織剜了下來,然後又刨開死者的胸腹,防止屍體在水中浸泡成膨脹的肉皮氣囊。做了這些處理之後,他就不用擔心屍體會浮上水麵了。當然了,那些有可能被魚蝦托拽出來的內髒當然也要清理掉;還有死者的頭顱也要砍下來,因為長長的頭髮留在水中會是個麻煩,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隨著腐爛脫落的頭皮漂浮到水麵上。”


    慕劍雲用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她胃裏的某些東西正在往上翻湧,那滋味實在難受得很。


    而羅飛還在繼續描述著那副血腥的場麵。


    “……做完這一切後,死者的屍體已經隻剩下一副血肉不清的殘骸了。他隨便找條破舊的床單一包,然後趁夜色將這具殘害扔到了離家不遠的河裏。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清理遺留在家中的那些屍體殘塊,這個工作相對來說就簡單多了——隻要徒手遠遠地扔掉就行。他找來幾個隨處可見的黑色塑膠袋,又從垃圾堆裏撿回一個破舊的旅行包作為分裝屍塊的容器。”


    “你好像漏過了什麽。”曾日華小聲提醒著羅飛,“——肉塊還沒有切片呢。”


    “對了。”羅飛用手輕輕拍了拍腦袋,補充著說道,“在兇手把這些殘屍裝包之前,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警方肯定會分析他切下死者肉塊以及頭顱等物的原因,難免會有高手從中猜出自己拋屍河中的行為。到時候警方沿著河邊展開排查可就麻煩了。為了掩飾這一點,他還得給‘分屍’找一個理由——能起到障眼作用的理由。於是他將肉塊分切成肉片,把自己裝扮成一個酷愛虐屍的變態殺人狂。在這期間他或許還順便設計了一下,引導警方對自己的‘刀功’水平產生錯誤的判斷……”


    “那他把內髒和頭顱煮熟呢?也是為了顯示變態嗎?”曾日華嘶啞著嗓音說道,他似乎也有些不太舒服了。


    “應該有這方麵的考慮吧。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可能還是為了拋棄的方便。當你拎著一個旅行包走來走去的時候,你可不希望包裏滲出鮮血或者其他的什麽液體吧?煮一下就保險多了。”說到這裏,羅飛已經把自己的思路完完整整地呈現了出來,他留出點沉默的時間讓大家細加琢磨,然後問道:“你們覺得怎麽樣?”


    “可以說得通。”慕劍雲首先給出了積極的態度,“關鍵是此前卡住的地方也有了解釋。我們都認為那傢夥是變態殺人狂,看來真的是上當了。換了個思路之後就豁然開朗了呢。”


    尹劍和曾日華也都點頭表示贊同。唯有黃傑遠顯得非常謹慎,他閉起眼睛沉思著,把那起血案前前後後的細節全都翻出來印證了一遍。最終他也釋然地長嘆了一聲,說道:“順著這個思路去想的話,的確是所有的細節都能夠相互吻合。”


    “那就好!”羅飛自己給自己贊了一聲。既然連沉浸此案十年的黃傑遠都不再有異議,羅飛便正式針對此思路開始下達作戰指令:“尹劍,曾日華!”


    “到!”兩個小夥子異口同聲地應了起來。


    “我要你們立刻展開工作,通過你們各自的渠道去尋找這樣一個人。”羅飛鄭重地說道,“此人為男性,案發時年齡在二十八歲以上,相貌中上,社會地位良好,單身,無大型交通工具,有具備分屍條件的獨立住所。最重要的一點:住所的位置緊鄰河邊。”


    “明白!”尹曾二人立刻領命而去。尹劍掌握著大量的社會眼線,而曾日華則掌管著警方的資料庫,這兩人可謂是搜索信息時的黃金搭檔。


    黃傑遠目送著二人離去,感覺胸腔內有團火快要燒起來一般。羅飛的指令讓他在十年的黑暗中終於看到了曙光。這一次的排查雖然有時過境遷之虞,但因為市區內的河流終究有數,排查的針對性便極強。隻要篩選出當年符合條件的河畔住戶,對住宅進行細細勘驗,找到分屍現場殘留的血證也是大有可能的!


    與黃傑遠比起來,身為指揮者的羅飛反倒沒那麽樂觀。雖然他對自己的分析結果很有信心,但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即使能篩選出幾個重點目標,要想繼續排查鎖定,甚至獲得決定性的證據也絕非易事。而最關鍵還在於:eumenides留給他的時間已隻有十多個小時,如果過了今天午夜,就算能找出一一二案件的真兇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們隻不過是破獲了一起十年前的積案,而與eumenides的交鋒卻要再一次敗下陣來。


    不過無論如何,即便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得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正如羅飛自己所說: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就在兩個小時前,眾人不還對一一二案件一籌莫展嗎?而現在,他們至少已結結實實地邁出了最為艱難的第一步!


    奇蹟總是眷顧那些時刻都在做好準備的人。到下午一點多鍾的時候,這句箴言又一次在羅飛身上印證了。


    尹劍和曾日華帶回了他們的調查結果,尚未開口匯報,這兩人臉上興奮的表情已經在告訴大家:他們一定是有了什麽重大的發現。


    “這麽快就排查完了?”羅飛有些不太相信似的,但同時卻又掩飾不住期翼的神色。


    “還沒有完全查完。”尹劍用很快速的語調回答說,“不過現在已經鎖定了一個最主要的犯罪嫌疑人。”


    羅飛皺了皺眉頭,覺得助手的說法未免武斷:既然還沒有查完,又怎能輕易用上“最主要”這個定語呢?


    “嫌疑人的資料呢?”羅飛決定親自做個判斷。


    “具體的資料還沒來得及整理……我們當時一看到這個人的檔案,立刻就趕來匯報了。那個人叫——”可能是說得太急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尹劍卻不得不停下來歇了口氣,然後才把那句話說完,“——叫丁震,他是丁科的兒子!”


    猛然聽到這兩個名字,羅飛驀地一怔,思維竟在瞬間短路了片刻。坐在他對麵的黃傑遠也是瞪大了眼睛,像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唯有慕劍雲仍然保持著冷靜的神色,略一琢磨之後便點著頭說道:“不錯。丁震……他符合我們分析出來的所有兇嫌特徵。”


    就在幾天之前,羅慕二人還和這個丁震有過一次近距離的接觸,他們甚至針對這個人進行過專門的討論和分析。現在回想起來,他的各項特徵的確與慕劍雲對一一二血案凶的心理畫像十分吻合:相貌堂堂、受人尊敬的大學教師、早年遭遇家庭不幸、多年來一直保持單身……


    “他的住所緊臨著北城的寶帶河。”尹劍這時又繼續說道,“那是他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學校分給他的單身公寓。按理說,他早該換大房子了,但他至今還住在那裏。”


    所有的人都聽得懂尹劍話中的潛台詞。而羅飛的思維能力也終於在震愕中恢復過來。他已經不需要聽更多的東西了,就像尹劍和曾日華一看到檔案就趕來匯報一樣。因為隻憑一條線索就已經說明了太多的問題。


    包括丁科為什麽要退隱,包括eumenides為什麽要死揪住這起發生在十年前的案件……一切的一切也許都隻用這條線索便可以解釋。


    他是丁科的兒子!


    第二十五章子亡父出


    下午十三點二十一分。


    省理工大學環境學院,八樓副院長辦公室。


    作為丁震的秘書,吳瓊日常的工作之一就是照顧對方的飲食。每天中午,她都會按照丁震的吩咐訂好盒飯並送到辦公室的裏間。丁震會一邊吃飯一邊查閱些專業資料,在這個過程中,他不希望被別人打擾,所以吳瓊必須在外間等待。等丁震吃完飯了,他就會打一個電話通知吳瓊進屋收拾飯盒,而他自己則會利用剩下來的午休時間小憩片刻。


    可今天的情況卻有些奇怪。吳瓊十一點半就把盒飯送到了屋裏,將近兩個小時過去了,丁震仍然沒有打電話給她,這使得她不由得暗自擔心起來:這個人該不是又忙著工作忘記了吃飯吧?他的胃已經有些毛病,這麽餓著對身體可不好啊!


    有了這樣的擔心之後,吳瓊就越來越坐不住了。雖然明知道丁震非常討厭工作狀態被打斷,她還是決定要進屋看一看,無論如何都要督促對方把飯先吃了。


    於是吳瓊便起身來到了裏屋門口,她伸手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聲,靜待屋中人的回應。


    可是十來秒鍾過去了,屋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吳瓊又繼續抬手在門上敲了兩下,同時柔柔地喚了一聲:“丁教授?”


    屋裏還是沒有任何聲音,好像根本就沒人存在一樣。


    “難道是睡著了?”吳瓊皺著眉頭暗自猜測,同時心中又浮起另一層憂慮:“已經入秋,如果衣被沒有蓋好,那可是很容易著涼的!”


    既然如此,吳瓊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她握住門把手輕輕一轉,然後將屋門慢慢向裏推開,整個人也跟著閃進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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