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山低頭看著地麵,不知是在躲避張雨的逼視還是在思索著什麽,但他似乎仍不甘心,沉吟著說:“章堅和段明住一個宿舍,當然有可能接觸到段明的水杯,留下指紋……也不奇怪。”


    “是嗎?那我給你描述一下詳細的情況。杯身處留有章堅左手的指紋,杯蓋處留有章堅右手手指指紋,且兩處指紋均有輕微摩擦旋轉的痕跡,經市痕跡專家分析認定,這樣的指紋正是開啟杯口時留下的!這還能解釋成一般的接觸嗎?你再好好想想吧,如果你們真的是朋友,你現在應該怎樣幫他!”張雨乘勝而進,步步緊逼著。


    警方的證據居然已經如此詳盡!連我都覺得有些驚訝了。


    薑山更是陷入了無言以對的地步,嘴裏喃喃的道:“這個……如果這樣……”


    正在這時,陽台上傳出一陣異樣的響動,立刻,薑山條件反she似地轉頭看過去,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張雨站了起來,用威嚴的聲音詢問:“誰在那裏?”


    薑山猶豫片刻,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是……章堅,我讓他躲在陽台上……”


    沒等他說完,張雨便拉開後門沖了出去,我也趕緊跟著上了陽台。


    陽台的圍欄上站著一個削瘦的身影,正是章堅。他左手扶著牆壁,右手握著嵌在牆上的掛晾衣繩用的鐵三角架。剛才的響動看來就是他踩著陽台上的雜物攀登圍欄時發出的。


    覺察到我們的到來後,他扭過頭,狠狠的瞪著我們,那神情便象是一頭困在陷阱中的絕望的野獸。這個陽台正處於樓層間的風口處,他的衣衫像風帆一樣鼓起,那瘦弱的身軀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刮下圍欄。


    我和張雨不敢過分逼近,站在離他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張雨用盡量平靜的語調說:“章堅,你要幹什麽?那裏很危險,趕快下來。”


    “你們……你們在誣陷我!”章堅從牙fèng裏擠出這句話來,那聲音既象是在咆哮,又象是在嗚咽,聽得我毛骨悚然。


    “你先下來,如果你不是兇手,我們會還你清白的。”張雨邊說,邊向前邁了一步。


    “滾開!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們嗎?”章堅低低的吼著,同時把左側身體向外探出,想跨到隔壁屋的陽台圍欄上,這時他全身的重量都加在了右手握著的鐵三角架上,不甚牢固的架體與牆壁連接處立刻出現了鬆動的現象。


    “危險!”張雨連忙搶上前想把他拉住,但是已經晚了,伴著一聲驚呼,章堅的身體隨著脫落的三角架一同墜落!栓在兩個鐵三角之間的晾衣繩立刻被繃的筆直,章堅兩手緊握著那個脫落的鐵三角,懸掛在陽台外圍欄下方不到一米的地方。


    這時薑山也來到了陽台上。在巨大的拉力作用下,另一個鐵三角也開始晃動起來,張雨和薑山同時伸手拉住細細的晾衣繩,鐵三角上承受的力量立刻小了很多,張雨向著愣在一旁的我吼道:“幹什麽呢!快去拉他!”


    我如夢初醒,連忙把身體伏在圍欄上,向懸掛在下方的章堅伸出自己的右手,但我把手臂伸得再長,指尖離那個脫落的三角架仍有大概五公分左右的距離,而就在我眼皮低下,晾衣繩栓在鐵三角上的結扣已經開始鬆動了!


    一層冷汗從我的脊背躥出,我衝著章堅不停的大喊:“快把手伸給我!快點!”


    章堅仰頭看著我,在某個瞬間,他曾經猶豫了一下,他的右手甚至離開了鐵三角,擺出了向上伸出的姿勢。但隨即,他瞪視我的目光中又充滿了敵意,右手的動作也隨之停止,我們就這樣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僵持著,直到繩扣完全脫落,他的身體象一隻麻布袋一樣向著二十米開外的地麵飄落下去……


    在之後足有十多分鍾的時間裏,我失去了任何感覺。我的腦子裏隻有章堅墜地時的那一聲悶響,他的屍體躺在堅實的地麵上,仍然和我對視著,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在對我憤怒的耳語:“好啊!你們來吧!你們全世界都與我為敵吧!”


    【6】


    隨後的一個星期裏,段明和章堅的死在學校裏傳的沸沸揚揚。在很多版本中,章堅的墜樓變成了畏罪自殺,我不知道警方的結案詞中是不是也援用了這一說法。


    不過對這些我都不關心了。在別人議論時,我總是一個人躲開,和張雨我也沒有再聯繫過。我隻想盡快忘掉這件事情。


    係裏一下子少了兩個博士生,他們所研究的課題也因此陷於停頓。係領導決定把我臨時調入319實驗室,接手章堅的課題往下做。


    我得知這個決定的時候,真是有點哭笑不得。越是想擺脫的東西,它卻越是向你緊緊的粘過來。


    我從係裏領回章堅以前整理的課題資料,翻了兩頁便心煩意亂,幹脆躺在床上發起白日呆來。


    不知道躺了多久,迷迷糊糊正要睡著,恍惚間聽見有人在我耳邊念道:“氰化物質在飲用水輸水係統中的生成與降解。”


    我一下子睡意全無,“騰”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發現在一旁說話的原來是猴子。


    “我靠,瞎說什麽呢!”我沒好氣的說,“什麽氰化物質的,想嚇死我啊。”


    “靠!什麽瞎說,這不是你的文獻標題麽?”猴子一臉的無辜。


    “飲用水中怎麽可能有氰化物質?”我迷惑的嘀咕著,搶過猴子手裏拿著的文獻資料,掃了一眼標題,然後不解地問道:“你把這個念成‘氰化物質’?”


    “是啊,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猴子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們南方人都是這麽念的。”


    南方人?章堅也是南方人!一個可怕的猜想出現在我的腦子裏,我開始仔細地閱讀起那份資料。


    這篇資料顯然被章堅翻看過好多遍,邊角處已經有些起毛。其中的一些段落還被標記了下劃線。我從標題開始一段一段的往下讀著,我的猜想也被一步一步的驗證著。漸漸的,那些黑色的方塊字似乎都成了一張張醜陋的嘴,它們發出放肆的笑聲,譏諷著我們所犯下的錯誤!


    我隻覺得自己的心“突突突”地越跳越厲害,連忙拿出手機,翻到張雨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傳來張雨的聲音:“喂,周遠馳嗎?”


    “我們犯了一個大錯誤!”我激動的說,“章堅極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投毒者!”


    張雨一下子也緊張起來:“怎麽回事?”


    我恨不能把我的發現一下子全灌輸給對方,但又不知該怎麽描述,隻是著急地嚷嚷:“哎呀,電話裏講不清楚!你過來一下吧!”


    “這樣吧,5分鍾後京西老地方見!”張雨果斷地說。


    我掛了電話,拿起那份資料,直奔京西。張雨離的較遠,但是也隻比我晚到了兩三分鍾。


    “到底有什麽地方不對?”還沒來得及坐下,他便開口問道。


    我也是什麽客道話都沒說,直入主題:“你還記得章堅說過的那句話嗎?‘氰化物質用作毒藥可真是不錯’。你有沒有覺得這裏有些不對勁?”


    張雨蹙著眉頭:“‘氰化物質’這個詞聽起來似乎有些別扭,隻有章堅這麽說過,別人都直接說‘氰化鉀’。”


    “那是我們搞錯了,章堅指的根本就不是氰化鉀!你看看這個,這是章堅死前研究過的課題資料。”我把那份資料放到張雨麵前,用手指著文獻的標題,那上麵寫的是:烴化物質在飲用水輸水係統中的生成與降解。


    張雨略一思索,似乎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說的其實是‘烴化物質’?”


    我點了點頭:“這個字應該念‘ting’,但在南方一些地區的方言中,這個字被念作‘qing’,這就和‘氰化鉀’的‘氰’同音了。章堅雖然是化學博士,但普通話並不標準,極有可能把這個字念錯或發音不清,在加上他提到是毒藥,別人聽起來,便很可能會誤認為他說的是‘氰化物質’。”


    張雨用章堅的南方口音反覆模仿著“烴”和“氰”的發音,即使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很難分辨他具體在念哪一個字。


    “那‘用作毒藥’又怎麽解釋呢?烴化物質也是劇毒物嗎?”張雨突然想到另一個疑問。


    “不,恰恰相反,烴化物質是一種毒性很低的有機物,一般飲用水中都會含有微量的這種物質。”我用手指到章堅標記下劃線的那些部分,“你可以看一下這裏的論述,飲用水中長期含有超量的烴化物質,會有致癌和致突變的作用,嚴重時可造成飲用者累積性中毒死亡。”我停頓了一下,待張雨看完那段,接著解釋道:“我們一聽到‘好毒藥’,立刻就想到氰化鉀這樣的劇毒物。章堅卻是另外一種想法。烴化有機物通過對人體的長期作用,使人致癌、致突變,最終病亡,整個過程完全呈現一種自然死亡的表象。殺人於無形,這才是章堅說的‘用作毒藥可真是不錯’!的含義。”


    張雨若有所思的點著頭:“這麽說,即使章堅確實有投毒殺害段明的意圖,決不會去選擇氰化鉀,而會使用烴化物質。”


    “不錯。我們在這裏都犯下了錯誤。而且……”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大膽說出了我的猜想,“而且犯下同樣錯誤的不僅是你我,還有真正的兇手!”


    張雨沉吟片刻,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先假設章堅是無辜的,存在著另外的真兇。這個兇手聽到章堅說出‘烴(氰)化物質用作毒藥可真是不錯’,於是想到用氰化鉀毒死段明,這樣通過在場人的證言,便可把嫌疑推到章堅的身上。但他沒有想到章堅所說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意思……這樣的話,當時在場的三個人,郭婷婷,李冬,薑山,都有作案的嫌疑……”


    說到這裏,張雨停住了口,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良久,他又自言自語的說:“如果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解釋的通……”


    “什麽解釋?你判斷出兇手是誰了嗎?”我迫不及待的詢問。


    張雨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打斷他的思路。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終於,張雨籲了口氣,抬頭看了看我,開口說道:“章堅死後,我們調查了他的電腦,查看了張小東提到過的那份聊天記錄,基本情況和張小東說的一樣,不過有一點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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