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沒見過他。”薑山搖搖頭,說道,“八年前,我還是個中學生呢,而且那時候,我對烹飪一點興趣也沒有。”


    徐麗婕露出詫異的表情:“你不是烹飪世家,禦廚的後代嗎?怎麽會這樣呢?”


    “因為我的父親太出色了。”說到這裏,薑山自己也笑了起來,“這個理由是不是有點奇怪?不過我確實就是這麽想的。當時我父親在北京廚界,不論技藝或者身份地位都是首屈一指。我如果進入這行,那肯定是一馬平川,到時候子承父業,繼承他的那些榮耀和光環。而這絕對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嗯。”徐麗婕想了一會,說:“這倒是符合你的性格,你的生活必須有挑戰性,必須有一個難度很大的目標等著你去征服。”


    “不錯。那時我父親經營著北京最好的酒樓。他幾乎已經擁有一個廚師所能達到的一切。而我又是他的兒子,隻能去繼承他,無法去擊敗他。所以無論我父親怎麽引導,我始終對這一行提不起興趣來。直到八年前,‘一刀鮮’來到北京,徹底顛覆了我的想法。”


    “你不是沒見過他麽?”沈飛好奇地問道,“他怎麽能改變你?”


    “我不僅沒見過他,在他來北京之前,我甚至都沒聽過這個名字。我說過,那時我對烹飪界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薑山目光看向遠處,似乎開始沉浸在回憶中。


    “我第一次對‘一刀鮮’這三個字有印象,是在八年前的一天晚上。那天我從學校上完自習回家,發現我父親正坐在客廳中,神態與平日裏大不一樣。若是以前,見到我回家,他總是樂嗬嗬地上前噓寒問暖,可那天晚上,他卻一臉的鄭重地盯著茶幾上的一張信箋,似乎根本沒發現我進門一樣。一直等我來到他身邊,他才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問了句:‘小山,你覺得爸爸的廚藝怎麽樣?’


    我父親是一個自信的人,自信得甚至有點驕傲,他以前也常問類似的問題,那都是帶著一種炫耀的語氣,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爸爸,您當然是最棒的。’可那天,我父親說話時的表情卻充滿了疑慮,似乎真的是對自己的廚藝產生了懷疑。


    他的表現讓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隨即我意識到這可能與茶幾上的那封信箋有關,於是我拿起信箋,隻見上麵寫著短短的一行字:明日中午前來拜會。署名便是‘一刀鮮’。


    我父親聲名在外,常常接到各地廚師的挑戰,每一次都是輕鬆獲勝。所以我當時看到那個帖子,不以為意地說了句:‘爸爸,又有人來挑戰了?那不是自討苦吃麽?’


    我父親卻搖了搖頭,說:‘你不知道的,這可不是普通角色。近一個月來,他已經挑遍了京城所有的知名酒樓,近百的成名大廚在他手下無一勝績,我要想贏他隻怕不容易啊。’說完這些,他便不再理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也沒多問,隻是想:如果這個‘一刀鮮’連北京的其他廚師都贏不了,那還和我父親比什麽?不過第一次看見父親怯場,我心中竟隱隱有些興奮,也許在潛意識裏,我一直在等待著出現可以戰勝他的人。


    第二天,我人在學校,心裏卻一直惦記著父親和‘一刀鮮’的那場比試。課上老師講的內容,竟然什麽也沒聽進去。後來我想,我的血液裏還是融著祖傳的烹飪天性,隻要有了適當的刺激,它遲早會在我的身體中燃燒起來。


    放學後,我一刻不停地往家中趕,急切地想知道比試的結果。當我推門走進屋後,立刻被一種沉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


    隻見我父親坐在客廳中央,臉色慘白。他的周圍站著一圈人,全都是他的朋友和徒弟們。這些人無一不是廚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平日裏神采飛揚,不可一世。可現在,他們全都沉著臉,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客廳中擠滿了人,但卻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


    說到這裏,薑山停了下來。雖然事隔多年,回想起當時的場麵,他的心中仍會覺得壓抑。


    “是你父親輸了吧?”徐麗婕有些同情地說,“他那麽驕傲,對勝負肯定看得比較重。”


    “不僅是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薑山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父親有個叫王浪的徒弟,比我大不了幾歲,性格開朗,和我關係很好。我悄悄把他拉到一邊,詢問情況。王浪哭喪著臉說:‘師父輸了,要封刀,退出廚界。’


    我對比試的結果雖然已經猜到了幾分,但聽了這話,心中卻是一沉,忍不住說道:‘輸了就輸了,大不了再贏回來。如果輸了就封刀,那北京早就沒有廚子了。’”


    “說得好!”沈飛喝了一聲彩,“你父親有什麽反應?”


    “他搖了搖頭,黯然地看了我一眼,說:‘你沒有見到那個人,你不明白的。他今天隻出了一刀,就令我一敗塗地。遭受這樣的慘敗,我還有什麽臉在廚界混下去?而且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在廚藝上勝過他了。’


    看著一向崇拜的父親竟如此落魄,我心裏既驚訝,又難受,當時也沒有多想,脫口而出:‘您贏不了,那還有我呢,我從明天開始就學習廚藝。我們薑家不是禦廚的後代麽,難道就這樣一直抬不起頭嗎?’


    聽了我這番話,父親的雙眼為之一亮。他站起身,一言不發地拉著我的手,把我帶進了裏屋。我預感到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心中既興奮又忐忑。


    進屋後,父親和我麵對麵坐下,然後看著我的眼睛,嚴肅地問:‘小山,你剛才說的話是認真的麽?’


    我少年人的血性一上來,再加上血液中世代相傳的烹飪天性也被激起,當下不再猶豫,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父親非常興奮,說:‘我薑家傳了兩百多年的廚藝,博大精深。以前你不願意學,我也不想勉強你。今天你主動提了出來,我比什麽都高興。從明天開始,我就正式封刀,專心調教你。我們薑家和一刀鮮兩百多年的恩怨,要想鹹魚翻身,就全靠你了!’”


    “兩百多年的恩怨?這怎麽講?”徐麗婕詫異地看著薑山。


    “我當時也很奇怪。後來聽我父親慢慢講述,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原來兩百多年前,‘一刀鮮’進宮給幹隆爺奉上‘煙花三月’的時候,我薑家的先祖就在宮中擔任禦廚總領。清宮一百零八名禦廚,在幹隆爺胃口不佳時卻全都無能為力,卻被一個淮揚民間的廚子搶走了風頭,臉麵上未免都有些掛不住。本來大內總領禦廚自然就是‘天下第一名廚’的代名詞,但這件事過後,民間紛紛傳言,薑家‘天下第一名廚’的稱號應該讓給‘一刀鮮’才對。


    我的先祖聽到這樣的話,心裏當然不太痛快。但他作為一代廚界宗師,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半年後,他辭去了禦廚總領的職務,專程來到揚州城,向‘一刀鮮’討教‘煙花三月’這道菜的做法。


    我先祖以堂堂禦廚總領的身份,能做出這樣的舉動,可謂給足了‘一刀鮮’麵子。可沒想到‘一刀鮮’竟然閉門不見,還傳出話來,說我先祖是無法體會‘煙花三月’的真締的。”


    “那這個‘一刀鮮’做得就有些過分了。”徐麗婕看看沈飛,“你說是不是?”


    沈飛卻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大咧咧地說:“嗨,這種勝負名利的事情,何必那麽在意呢?”


    “你說得倒是輕鬆。”徐麗婕白了他一眼,“有幾個人像你這樣的,一點追求都沒有。”


    “飛哥生性淡然,我倒是十分佩服。”薑山的語氣頗為誠懇,“不過我薑家世代性格中都帶有一種天生的傲氣。‘一刀鮮’如此做法,我先祖心中極為憤懣,兩家從此便結下了梁子。


    後來我先祖好幾次來到‘一笑天’酒樓,向‘一刀鮮’提出挑戰。無奈終究技差一籌,始終無法獲勝。此後兩家的後人分別繁衍,這段恩怨也代代相傳,糾纏不息。”


    “難道兩百多年來,你們薑家就從來沒有贏過‘一刀鮮’的傳人嗎?”雖然知道很不禮貌,但徐麗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當然不會。”薑山微微一笑,看似並不介意,“兩百多年的時間,兩家的後人天資都是有慧有鈍,努力程度也是或勤或惰,雖說大部分的情況我薑家都處於下風,但其中也不免會間或出一兩個奇才,在那一代的爭鬥中領得先機。可是不管怎樣,我先祖的一個遺願卻始終都沒有實現。”


    “兩百多年的遺願?”沈飛也忍不住好奇地問到,“是什麽?”


    “就是關於‘煙花三月’的奧秘。自從幹隆爺禦賜菜名之後,它便成了廚界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名菜。我們兩家的恩怨也是因此而起,可奇怪的是,‘一刀鮮’和他的傳人們以後卻再也沒有做過這道菜。甚至有幾次我們薑家比試獲勝,對他們百般羞辱,他們也一直隱忍不發,始終保守著這道菜的秘密。這件事便成了我們薑家兩百多年來最大的遺憾。”


    徐麗婕點點頭:“不錯。這就好比兩支球隊比賽,你不僅輸多勝少,而且在所有的比賽中,對方都一直雪藏著隊中的頭號主力,使你僅有的那幾次勝利也顯得成色不足。”


    “這個比喻有點意思……”沈飛好像突然想到什麽,嘻地一笑,又說:“也許這道菜根本就不存在,隻是一個虛名而已。”


    薑山斷然搖了搖頭:“不可能。幹隆爺禦筆的‘煙花三月’牌匾兩百多年來一直懸掛在‘一笑天’酒樓的大堂中,那是絕對假不了的。”


    徐麗婕“嗯”了一聲,對薑山的觀點表示贊同,然後又問道:“八年前那個‘一刀鮮’勝了你父親之後,去了哪裏呢?”


    “他的消失比他的出現更加突然。有人說,他在當天晚上就上了回揚州的汽車,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這樣來去匆匆,那他此行的目的又是什麽呢?難道就僅僅是要讓北京廚界難堪嗎?”


    “那恐怕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麵對徐麗婕的這個問題,薑山也隻能兩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奉告的表情。


    “嗯……”沈飛摸著下巴,沉吟了片刻,問薑山:“你這次到揚州,就是為了找到這個‘一刀鮮’的傳人,為你父親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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