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想起了她在監獄調查的經歷:“我的上一份工作,接觸的那些人,性格上也都有些缺點。”


    方文東顯然沒體會到那蘭話裏的“無奈“,說了聲:“那就好。”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希望寧雨欣不要像糾纏秦淮那樣騷擾您,她現在處於一種極度偏執的狀態,我感覺,她甚至會把您假想為……”


    “情敵?”那蘭終於知道方文東在渡口外欲言又止的原因。可以想像,寧雨欣在車中如何審問方文東,要接的這位“貴客”是什麽來路。


    “應該沒那麽嚴重,可能隻是我在多想。”方文東嘆了口氣。


    那蘭忽然覺得,也許這個工作,比在監獄裏做調查表好不了多少。


    第二章一見秦淮誤終身


    至少,新的工作環境比那蘭的上一個“工地”強了百倍。秦淮的三層別墅通體雪白,紅瓦屋頂,地中海建築的風格。一排玫瑰繞牆而植,此刻雖然花期已過,倒還剩了些殘紅。


    七尺鬚眉,植一眾玫瑰在窗外,怨得他人道風流?


    悠揚的鋼琴曲從樓裏飄來,耳熟能詳的《致愛麗絲》。那蘭暗暗輕嘆:倒不是貝多芬的傑作值得貶低,隻不過此曲已被貼上“流行鋼琴曲”的標籤,影she了主人的口味。


    從門庭,沿著仿漢白玉石的台階走到門口,方文東取出一串鑰匙打開門,叮咚鈴響,大珠小珠落玉盤,不絕於耳,顯然是安全警報係統。方文東在門口的一塊儀錶板上輸入了密碼,清脆鈴聲被封口。


    秦淮對方文東的信任,無以復加。那蘭想想,自己和陶子的交情,是否到了這樣的“深度”?


    門口的牆壁上,貼著一盞辱白色的球形燈,想必是晚間可以為門口照明。牆角還有兩盞小小的燈,很不起眼。那蘭多看了兩眼,有種感覺,那不是一對燈,而是一雙眼睛——閉路電視監視係統。


    進屋後,方文東徑直走到廚房,將那串鑰匙掛在壁櫥邊的一個小小鑰匙架上,一邊招呼:“你請坐,沙發上,靠椅上,隨便坐,我給拿點兒飲料,咖啡、可樂、橘汁、礦泉水、紅茶,你隨便點。”方文東在這裏做主很自在,顯然是常客,顯然是秦淮的心腹。“您”的稱呼變成了“你”,更隨和,更如意。


    那蘭坐在沙發上,客廳的長窗落地,窗外一麵湖水,瑪瑙般璀藍。靠牆一架三角鋼琴,蓋得嚴嚴實實——鋼琴聲是從頭頂的環繞音響裏飄出,並沒有人現場表演。


    “來杯水就好。”


    “口味淡?”方文東很快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


    “天熱,白水最解渴,可樂、茶、咖啡什麽的,反而有脫水作用,另外……”


    方文東靜靜等著回答。


    “您說對了,我口味的確淡。”那蘭堅守著“您”字訣。


    “君子之交淡如水,過去行得通,但是現在的世風,天天向上,早已不適用;和美女打交道,古往今來,更是永遠‘淡’不得。”另一個男聲,和方文東的聲音不同。方文東聲音渾厚,這位老兄的聲音磁性。“美女更習慣於珠寶、香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網絡一夜成名,口味淡的真不多。”


    秦淮。


    說的話,和他的筆名一樣俗艷。


    那蘭幾乎就要起身告辭了。


    但她沒逃,她沒這個習慣。何況,看見秦淮走來,她心頭微微一動。過去,見過他幾張在報紙上的照片,知道他除了名利之外,長相上也有當集郵作家的資本,帥得可以讓很廣譜的年齡段女生怦然心動。現在一見,才知道方寸小照的局限,在於隻能平麵地描摹人形。眼前立體的秦淮,是吐血雕鑿的精品,最致命的是那雙眼,帶著那麽點散淡,帶著那麽點玩世不恭,但更多的是憂鬱,深不見底的憂鬱。從以前的照片看,憂鬱是種故作姿態,而此刻立體地看,這憂鬱比窗外的蟬聲還真切。大多數女孩子都有天然母性,看到有千萬身家的俊朗憂鬱男子,都會奮不顧身、自告奮勇前去撫平傷痕。


    結果自己落下一身傷痕。


    她忽然可以理解,長發短裙的寧雨欣會陷得那麽深。


    秦淮伸出手,眉目間飄著笑意,暫時將陰鬱遮掩:“你真的就是那蘭?”


    那蘭起身,和秦淮握手,出乎意料了一回——她印象中在湖心島幽居寫作的秦淮,一定是細皮嫩肉,手無縛雞之力的陰柔之輩——她此刻握到的這隻手,膚質粗糙,骨節硬朗,像是體力勞動者辛苦多年後的手。她幾乎是條件反she似的注視秦淮的麵容,他臉上的膚色也非奶油小生的粉白,而是經過風霜日曬的紅褐。


    你真的就是那蘭?這是什麽樣的問題?


    “我就是那蘭,一介學生而已,目前好像還沒有發現任何冒名頂替我的理由。”


    “對不起,不是這個意思,”秦淮的笑裏卻沒帶任何歉仄。“我隻是說,我有點兒驚訝,沒想到海滿天會給我派來這樣一道風景,美不勝收。”


    用風景比美女。那蘭隻瞄過兩眼秦淮的作品,就看出他不過是披著懸疑的外衣寫言情小說,因此帶動廣大小女生掏腰包,今日耳聞眼見,他文字風格已洋溢談吐之間,果然如此。那蘭甚至想,如果這句話要我來說,一道風景已有足夠味道,“美不勝收”這四個字成了累贅,大可省略。


    不知他和寧雨欣第一次見麵時,是否也用這樣不怎麽上檔次的比喻?


    秦淮提到的海滿天,是那蘭真正的老闆,國內數一數二的出版人,客戶都是暢銷書作者。和海滿天交談中聽出,他和秦淮私交甚篤,也了解秦淮的寫作態度。


    秦淮的寫作態度,一言以蔽之,拖。


    那蘭公事公辦地微笑,從包裏取出記事本:“既然提到海總……這是他給我的一份上個月剛更新過的出版計劃,他希望您抽一點時間和我再溫習一遍……”


    “‘您’這個字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秦淮在那蘭的身邊坐下,對初次相見的人而言,距離有些過近。“當然,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和美女同學同習之,其樂無窮乎。”


    那蘭在肚子裏嘆氣,真想一巴掌“乎”在他那有型的臉上:“當初和你簽了糙約,就是這本叫《鎖命湖》的懸疑小說,雙方對寫作進程都有相當保守的估計,一月份開始創作,十月份交初稿,明年伊始出版,正好趕上三月份的北京書展,四月份的全國書市……”


    “五月份的海南交易會、五月份的重慶書展,等等等等。”心理學上看,秦淮這種喜歡打斷人說話的習慣,可能是情緒不安定的表現,更可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


    或者,他隻是想盡快結束工作之談,繼續他的沾花惹糙。


    秦淮目光灼灼,盯著那蘭,顯然沒有認為自己有任何失禮之處:“其實海滿天是在和我耍花槍,誰不知道他推書如反掌,從來用不著走那些正式渠道,這個書市,那個書展,都隻是他的藉口。他隻是想讓我盡快寫完,他盡快賺到錢……應該說是我們盡快賺到錢,然後盡快進入下一個賺錢周期。所以他讓你來做所謂的寫作助理,其實是來催稿。”


    那蘭心中再嘆,麵上繼續保持微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我能幫你些什麽?請你盡管吩咐,查資料、鍵入手稿,我都可以立刻開始。”


    “帶泳裝了嗎?”


    “什麽?”那蘭以為自己像秦淮小說裏的很多角色一樣,有了幻聽。


    “泳裝……你既然每天跑通勤到湖心島來,為什麽不充分利用這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我知道一個絕佳的遊泳去處,目前還沒什麽人知道……”顛覆一下孟子老先生的話,秦淮有種不知恥而後勇的精神。


    “海總和我談工作條件時沒提到過這條福利,遊泳的事就免了吧。您再想想,有沒有和寫作《一蓑煙雨鎖命湖咒》相關的工作我可以直接幫助的?”那蘭暗暗感謝著在監獄採訪中得來的經驗教訓和增厚的臉皮,依舊保持著鎮靜。


    “有,當然有,午餐的時候我們可以慢慢談。”秦淮愜意地靠在沙發上,微閉雙眼,旗幟鮮明地表示出對工作的“興趣”,“午餐談不完,咱們晚餐接著談。”


    “海總應該和你說過,我的工作時間是早上十點到下午三點半。”


    “如果我付加班費呢?”


    “如果你相信錢真的可以買到一切。”


    客廳裏一片沉寂,空調低頻的哼鳴輕易霸占了所有空間。方文東說有事要去江京,早已離開,連個打圓場的都沒有。


    那蘭知道,僅憑那句話,她就成功地炒了自己的魷魚。她遠非不懂世故,她沒有辜負心理學的錘鍊,但此刻,她不在乎得罪這位“僱主”。遷就和忍讓或許可以讓你的周圍四季如春,但絕非解決矛盾的上策。尤其,對眼前這位狂妄而自命風流的所謂“一線作家”,理論上應該避之唯恐不及。


    秦淮忽然從茶幾上拿起了遙控器,打開了電視,央視的經濟頻道。“這基本上是我電視消費的唯一頻道,看來看去,好像錢真的可以買到一切。”他的語調淡淡,即便有慍怒,也裹了起來。


    他的手機響起,鈴聲也是鋼琴曲,蕭邦的《悲傷練習曲》。附庸風雅,故作多愁善感,進一步符合秦淮的特徵。


    秦淮沒有迴避,打來電話的是海滿天。秦淮一口一個“我會善待她”,那蘭毛骨悚然,再度和監獄採訪的日子做起對比。


    “瞧,他還怕我虐待你,其實一直是我在被你痛批。”秦淮放下電話後說。


    “關於書稿,海總叮囑我,一定要讓我知道具體的進展……”


    “剛才我以為你是在開玩笑,看來,你真的是來……”秦淮愛打斷別人說話的毛病並沒有消失。


    “催稿的,”那蘭下定決心圖窮匕見。“電話裏、email裏,你對海總都是含糊其辭,到底書稿寫了十萬字,還是根本沒有動筆,沒有人知道。”


    秦淮站起身,一聲長嘆:“海滿天不願自己死纏爛打,所以派美女做他鷹犬,逼我就範。跟我到書房來吧,我讓你看進度。不過,我就範了,你也要就飯……你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總不能真的連午飯都不吃吧。”


    那蘭皺眉,抬頭看牆上掛鍾:“可是,現在才十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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