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生舒口氣說:“原來你沒有忘啊。的確是淩晨兩點半左右。”


    “真不好意思,打攪了你睡覺。”我隻是後來知道了自己打過電話,但當時的情形,電話的內容,都早已忘記。


    巴渝生的眉頭再次微皺,“睡覺?哪裏有打攪我睡覺?那天晚上我和幾個同事在熬夜偵破一樁縱火大案,還沒有睡覺呢……看來,你是真的記不起來了?”


    我搖頭:“隻是從後來一個視頻裏看到自己在打電話。”


    “你說你睡不著,覺得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奇怪,你的表姐,夫妻兩個,互相猜疑,婚姻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你的表姐夫羅立凡被踢出和表姐同住的客房,睡在客廳沙發上,而你表姐在微博上寫了暗示絕命的話。”


    我自言自語:“我是在客廳裏打的電話,而羅立凡當時應該睡在客廳裏……”我怎麽會在羅立凡在場時給你打電話,講這些家長裏短?


    巴渝生說:“你當時說,此刻羅立凡並不在客廳裏,你猜他一定又‘潛回’客房了,你說成露一向睡得很沉,不會察覺羅立凡回到床上。”


    我立刻想到我背包裏簡自遠的筆記本電腦,羅立凡離開客廳沙發後的下落,說不定可以在一個視頻裏找到。“我還說了什麽?”


    “你提到了穀伊揚。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你說他高中時期的戀人剛去世不久,請我有空的時候,查一下安曉和石薇的兩起上吊事件。還有穀伊揚突然冒出來的女朋友黎韻枝,你發現她是位精神病患者,這一切都讓你覺得很奇怪。我當時在辦案,不能承諾你太多,隻是答應有空時會幫你問一問。


    “再往後,一連兩天,你沒了消息。我從新聞裏看到,長白山麓暴風雪。打電話到滑雪場,雪場方麵證實,有幾戶山高處別墅的旅客困在了山上,但他們三番五次地保證,隻要旅客不在風雪中貿然行動,不會有太大危險。隻要氣候稍好轉,他們會組織熟悉山況和有雪地穿行經驗的工作人員運送食物上山。


    “我開始還略略放心,但我想到你第一封郵件和半夜來電的緊迫感——自從‘五屍案’後,我相信你的直覺,你不是那種一驚一乍,虛張聲勢的人,你既然感覺到危險,一定不會是空穴來風。於是我開車到了雪場。”


    我感激地說:“你本來難得有個長假要回重慶老家的!為了我……”


    “離春節不是還有兩天嘛,不用擔心。我擔心的是……你怎麽……”


    我替他回答了:“真的,不知為什麽,我做的這些事,都記不起來了。現在想起來,當時依稀是有過向你‘求救’的念頭。我一住進那座木屋後,就開始過度亢奮,然後有頭暈、噁心、頭痛的症狀,開始以為是正常的高山反應,但後來發現症狀遲遲不退,每次喝茶後就再度興奮,而之後又是頭痛,所以我逐漸懷疑是被下了毒。同時我感覺,一起住在木屋裏的人,親友也好,陌生人也好,彼此之間都有種怪怪的關係。而組織活動的穀伊揚,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這次到東北來,我卻發現了他一個又一個的秘密。我是個堅決不相信‘偶然事件’、‘小概率事件’的人,相反,認為變數越大,風險越大。我猜,我就是因為這些判斷才向你發出警報。或許是那兩天我頭疼得厲害,竟然將做過的事都忘了。”


    我想,甚至腦子裏出現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你是說,你的頭痛、忘事,都是因為服用了毒品引起?”


    我低頭,發現自己穿著柔軟單薄的棉製病號服,“在我大衣口袋裏,有一小包袋泡茶,我猜,毒品就在袋泡茶裏。木屋裏恰好隻有我一個人喝茶,有人在袋泡茶裏混入了毒品,頭痛的就是我一個人。還有速溶咖啡,木屋裏隻有我表姐成露一個人喝咖啡,結果她變得也喜怒無常,時刻冒出奇怪的念頭。我自己給自己戒毒的時候,出現了昏睡,同住的一個叫簡自遠的人,在我意識不清的時候試圖套出一個秘密——那份神秘消失的伯顏寶藏的秘密。”


    巴渝生緊抿著嘴,半晌後嘆了一聲:“看來,昭陽湖底的寶藏讓你沾了一身腥……抱歉,這個比喻不好。”他歉疚地苦笑。


    “那個‘簡自遠’,他的真實身份,都在我身邊的一個手機裏,他沒有機會告訴我是誰指使他做這些事,唯一線索就是那個手機了。”


    “他人呢?”


    “已經死了,連同所有住在我們那座木屋裏的人,除了我。”我想到了成露和穀伊揚,遇難者中我最在乎的兩個人,眼前模糊一片。


    也許是淚眼矇矓看不真切,我怎麽看到巴渝生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微笑?不會,他遠非那種幸災樂禍、冷漠無情的人。


    他問:“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能走動嗎?”


    我試著在被子下活動了一下雙腿,有些虛軟,但無大礙,“隻要拔掉這可惡的點滴針,我想沒問題。”


    巴渝生笑道:“拔掉也沒必要,我幫你提著點滴瓶吧,帶你走走。”


    他扶我下床,真的幫我舉著點滴瓶帶著我走出病房。穿過探視家屬和附加床病人充塞的走廊,坐電梯下樓,在樓門口給我披上了他的大衣。


    我站在門口,踟躕難前。


    滿眼的白雪。


    也許,我會成為醫學史上第一個“恐雪症”的病例。


    巴渝生在一旁輕聲說:“如果你感覺不好,我們可以回去。”


    我看了他一眼,笑笑說:“你真是個好老師,擅用激將法。”


    “我是說真的,不一定要現在出來,又沒有什麽急事。”巴渝生說。


    我不再猶豫,跟著他走出住院部大樓。我的目光盯著地麵,因為路麵被清過雪,撒過鹽,已經逐漸變灰黑,雖然不那麽賞心悅目,至少不會令我心驚膽戰。


    走進另一幢嶄新的大樓,電梯上二樓,我們來到了icu病房。


    寬敞的重症病房以紅橙為底色,不常見的暖熱色調,但似乎起到它們的功用,還給了我更多生機的感覺。巴渝生和門口的護士打了聲招呼,帶我走入病房,來到一張病床前。


    病床上的女子,麵色蒼白,形容憔悴,插著吸氧管,緊閉著雙目。


    我的心,在驚喜中幾乎忘了如何跳動。


    是成露!


    49.落網


    回舊病房樓的路上,巴渝生告訴我,他就坐在那輛和我相撞的警車裏。當時他們發現我開的那輛車似乎失去了控製,直直地向他們的車衝過來,隻不過到最後一刻,我又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開始轉換方向,而他們的司機也應變及時,才避免了更慘烈的迎頭相撞。


    他們將暈倒在雪地上的我送往最近的醫院後,趕到虎崗鎮,一名冒充江京公安的歹徒被我撞傷後未及逃走,已經被鎮派出所的民警監管,另一名假公安和那個所謂的女醫生逃脫了。


    我靜靜地繼續聽著,心裏一陣翻攪:這麽說來,冒充江京公安的隻有兩名歹徒?他們不是被穀伊揚的雪地車衝下回楓崖了嗎?怎麽又被我開車撞了?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回楓崖上壯烈的一幕,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事實上,我逃出派出所後,自知逃不了多遠,出了一著險棋,躲在了派出所邊上的垃圾筒裏。我在黑暗中又累又餓暈了過去,而回楓崖上和穀伊揚撕心裂肺的告別,隻是一場噩夢。


    巴渝生等人聽趙慡陳述了我這幾日的遭遇。當地警方立刻做出決定,派有雪地經驗的警力,乘著風雪漸弱連夜進入深山。羅立凡和張琴的屍體在我們租的木屋裏被找到,簡自遠也被發現死在那座工具間小屋裏,一張臉被某種野獸咬得稀爛。


    在另一座木屋別墅裏,我們曾見過的三具被猞猁咬死的屍體也被發現。警犬同時發現,在木屋外不遠處,另有一男一女兩具屍體,顯然是被猞猁咬死後,又被大雪覆蓋。


    搜尋隊員還找到了一座沒有人跡的木屋,在閣樓裏,又發現了一具女屍,隻不過,細心的公安人員發現,這具“屍體”蓋著厚厚的被子,雖然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但有著極為微弱的呼吸和心律。


    她就是成露。


    “她是怎麽到那另一座木屋的?”我實在想不出任何解釋。我隻知道,成露應該是被穆欣宜所殺,而且屍體被穆欣宜用雪地車運到工具間,藏在了地下室裏。


    巴渝生說:“她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隻是臉上有幾小片藍紫斑,醫生說是紫紺,缺氧造成的,所以我猜,她‘被殺’多半是窒息,比如被枕頭捂住口鼻。但這種謀殺方式,有時候會造成假窒息,也就是說被害人的呼吸道可能在掙紮中被唾液或其他分泌物阻塞,造成暫時性的呼吸停滯,甚至休克而失去生命體徵。成露被害後,如果是假窒息,在之後被運輸走的顛簸中有可能重新甦醒。如果她恢復意識,也許會裝死躲過進一步的危險。但我猜,她雖然從窒息狀態中走出,但腦內還是因缺氧受了損傷,因此仍處於昏迷狀態中,這也讓她安然躲過了更多的謀害。不過,據技術人員分析,以她的健康狀況和身體上的痕跡來看,她沒有能力從工具間木屋走到她藏身的那間木屋。”


    我說:“那麽現在的問題是,誰‘解救’了她?”


    巴渝生說:“在發現成露的那間木屋不遠處,停著一輛幾乎耗盡了油的雪地車,相信是有人用那輛雪地車將她運出了工具間。”


    “張琴,有可能是張琴!”


    巴渝生說:“很有可能。暴風雪來臨,斷電斷通訊之前,張琴和度假村總台最後的聯繫,的確是從那間木屋裏發出來。我猜,張琴可能去工具間拿什麽東西,在地窖裏發現了尚有一絲氣息的成露,將成露運到了那木屋。”


    我在想,張琴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將成露拉上閣樓藏匿?顯然,她擔心萬小雷等歹徒發現成露的蹤跡——張琴和萬小雷一夥熟絡,甚至,她曾和他們一起製毒販毒,但良知尚存,不忍無辜的我們被殺。


    巴渝生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聽了後臉色凝重,說了“好”,掛斷電話說:“地方公安很得力,已經將萬小雷等幾名在逃的嫌犯逮捕了。也是因為大雪斷了很多出路,他們沒能逃得太遠,都在附近的鎮子和縣城裏落網。但他們非常頑固,初審後收穫甚微。”


    我說:“他們顯然隻是打下手的,真正的元兇還躲在後麵。或許,需要一些更多的線索和證據,才能把他們的後台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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