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隨即明白我已經知道他去做了什麽,“還好,我們的目的地不算太遠。”


    黑暗中的雪地行走,的確是對人毅力和注意力的極大考驗。我常年遊泳不輟,體力算是過硬的,但走出不過百米,雙腿就像和地下的厚雪膠著在了一起。


    簡自遠氣喘籲籲地叫著:“小穀啊,你倒是說明白,我們這是往哪兒去啊?”


    穀伊揚回頭說:“如果你想把猞猁引過來,你就大聲叫吧!”


    黎韻枝問:“伊揚,你就告訴我們吧。”


    “去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沒有屍體,沒有猞猁的地方。”穀伊揚一左一右地踩著滑雪板。


    “為什麽說是相對安全?”簡自遠嘟噥著,顯然沒有指望得到回答。


    果然,穀伊揚保持沉默。


    有時候我覺得,他這半年來“轉型”得太劇烈,連我也有些不適應。我對簡自遠說:“我們要想真正安全,還是要加速離開這裏,我總覺得,猞猁用不了太久就會發現我們已經出走,等它們追到穀伊揚撕下的血衣外罩後,就會繼續追尋我們的方向。它們是最好的獵人,我們可談不上是最有經驗逃生的獵物。”


    一行人在黑暗中艱難前行,一棵棵鬆杉,在夜色中猙獰,阻擋著通途。好在穀伊揚顯然對要去的地方頗為熟稔,隻是沉默著帶隊,哪怕猶豫或確認方向,也沒有停下來,除了寒冷、黑暗和積雪的為難,這是一條算不上太過風險的路。


    但為什麽穀伊揚從未提起過他熟識這條路?


    他隻是提到,我們租住的木屋別墅,是石薇和安曉上吊的地方;她們上吊的時候,木屋還不是別墅,隻是一間山林裏常見的狹小鄙陋的棚屋,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木屋通體烏黑。安曉出事不久,銀餘鎮就被開發商關注,開始籌建滑雪場和度假村。“小黑屋”和山間數座類似的木屋都被清拆,重新建起了一幢幢別墅,去年冬天試運行,據說不少京城的明星大賈,都曾光顧過這些煥然一新的木屋。這次我們幾個人合夥租下這木屋,是穀伊揚的點子,他的確是希望能在這段時間裏,得到石薇和安曉上吊的真相。哪怕是一點啟發。


    而我認為,他還有什麽沒告訴我。也許是沒來得及說,也許是有意隱瞞。


    在這個流光飛影般迅速變幻的世界裏,失去最快的,是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我和穀伊揚、成露和羅立凡、還有這一行所有人之間,信任如冬夜溫暖般不可求。


    又走了不知多久,我的呼吸都有了困難,也許是寒風鎖喉,也許是高山反應,也許本身精疲力竭,全身的所有部件似乎都已經不屬於我。所幸一路走來,沒有三條嗜血的凶獸在身後追獵。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隱隱覺得不妙。


    “停!停下來!”我叫了起來。


    走在前麵的穀伊揚和穆欣宜一起回過頭,“怎麽了?”


    離我最近的簡自遠也扭頭看我,然後也叫了起來:“操!黎韻枝!黎韻枝不見了!”


    31.潛伏


    我叫停這一艱難跋涉,就是想仔細找一找,黎韻枝為什麽會掉隊。記得剛才一路上,黎韻枝一直走在我後麵。她雖然看上去嬌弱,耐力倒也不錯。我最初還有些擔心她會跟不上,特意關注,但走了一陣後,發現她沒什麽問題,就沒有再多留意,反而將注意力集中到反思這幾日來一係列的不信任危機。在這樣的黑夜中,當耳朵都縮在帽子和圍巾裏,唯一清晰的隻有颼颼的風聲,一不留神,一個人的消失,對她的旅伴來說,是真正的無聲無息。


    黑暗中,仿佛有一雙手,攫走了黎韻枝。


    “我們往回找!”我叫道,“但千萬不要分開太遠!”


    穀伊揚滑到我身邊,說:“注意腳下,厚雪蓋住坡上的一些灌木後,有時候會形成陷阱,黎韻枝有可能會陷在裏麵。”


    手電光無力地逡巡著,我們往回找了一段,最初往回的地麵上有我們行進的痕跡,但不知走出多遠,腳印和滑雪板的軌跡都消失了,黎韻枝還是不見蹤影。


    簡自遠說:“別再往回了,都快要走回我們的木屋了!回去餵狼嗎?”


    穀伊揚停下腳步,悵然地站著,略思忖後說:“繼續趕路吧。”轉頭前行。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上穀伊揚,問道:“你應該是最了解黎韻枝的,她有沒有雪地裏生存的經驗?”


    “誰說我最了解她?”穀伊揚頭也不回,“我隻知道,她突然失蹤,也不是什麽偶然事件。”


    在零下不知多少度的雪夜裏,對寒冷已經不再陌生,但內心裏沖盪的一股寒意,卻是恐懼的賜予。


    穀伊揚努力讓我在風中聽清,同時努力壓低聲音,隻讓我一個人聽見,“羅立凡不是自殺,是被勒死的。”


    這個結論不算石破天驚,但我還是被震了一震,“為什麽這樣說?”


    “屍檢……石薇上吊後我和安曉讀過一些法醫學上的資料,吊死和勒死的人,屍體上會有不少特徵可以鑑別。石薇的死,和安曉那次出事,都完全符合上吊的特徵,而羅立凡的屍體,臉上有腫脹,臉上和脖子邊都有小血點,這些都是被勒死的特徵。我驗屍的時候沒有說,是不想讓簡自遠聽見。”穀伊揚回頭看了一眼,簡自遠和欣宜離我們還有兩步路的距離,應該不會聽見。


    這麽說來,兇手真的有可能就在我們幾個人中間。


    欣宜走上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說:“你緊跟著我的滑雪板,誰也不能再丟了。”她的聲音,顫顫地讓人心憐。


    繼續往前走的一路,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當抬頭看見一個房子形狀的黑影時,我知道這一定就是穀伊揚要帶我們來的地方。這是一幢不起眼的木屋,比我們居住的別墅小了很多。穀伊揚說過,這附近的很多小木屋都被開發商推倒重建成別墅,這座小小的木屋或許是“碩果僅存”的原生態呢。而當初石薇和安曉上吊的那個小黑屋,說不定也就是這般大小。


    門掩著,沒有掛鎖。簡自遠拉下罩著嘴臉的圍巾,長吐一口氣說:“終於到家了。”


    欣宜也放低圍巾,輕聲問我:“簡公公這傢夥,是不是真的沒心沒肺,還是心理素質特別好?”


    我也在想同樣的問題,剩下的那段旅程中,我一直在想著黎韻枝,她去了哪兒?為什麽消失了?這樣的寒夜裏,凶多吉少。成露失蹤了,羅立凡死了,現在,黎韻枝也失蹤了。接下來是誰呢?終於走到一個避風避寒的屋子固然可喜,我的心卻沉重無比。難得簡自遠在這個當口還能調笑。


    穀伊揚看上去也絲毫不輕鬆,徑直推開了門,熟門熟路,仿佛這裏是他在這山林裏的第二個客棧。


    借著手電光,我可以肯定這不會是任何人的棲息地,不僅是因為那遠談不上寬敞的空間(約莫15~20平方米),更主要是因為裏麵堆滿了笤帚、鐵鍬、水桶、木板、袋裝水泥等雜物。穀伊揚說:“可能是因為藏在山的最裏麵,這是唯一沒有改頭換麵的木屋,度假村把它用來做儲藏室。”


    簡自遠關緊了門,穀伊揚關掉了手電,屋裏更是一片漆黑。簡自遠說:“我們就地坐一坐,休息休息,等天亮吧。”


    穀伊揚說:“這屋裏如果不生火,還是太冷,要休息,還是到地窖去。”


    “地窖?”欣宜驚呼。


    “是啊,”穀伊揚又打起了手電,“其實這些小屋,通常都有地窖,因為在天冷的時候,地窖裏反而暖和,有時候還可以用來做儲藏室。”


    簡自遠關緊了門,穀伊揚關掉了手電,屋裏更是一片漆黑。簡自遠說:“我們就地坐一坐,休息休息,等天亮吧。”


    穀伊揚說:“這屋裏如果不生火,還是太冷,要休息,還是到地窖去。”


    “地窖?”欣宜驚呼。


    “是啊,”穀伊揚又打起了手電,“其實這些小屋,通常都有地窖,因為在天冷的時候,地窖裏反而暖和,有時候還可以用來做儲藏室。”


    “真的有必要嗎?”欣宜的聲音裏仍透著驚慌,“我是說,一定要下去嗎?到地窖裏?我……我……我怕,我這個人,有點幽閉恐懼症的,就怕待在地下室什麽的。”


    我握握她的手說:“我們四個人都在下麵,沒有什麽可怕的,你可以緊緊抓住我,保暖求生存更重要呀,另外,可能也會更安全些呢。”我想的是,萬一那些猞猁追過來,要鑽進小屋可能不難,但要找到地窖可能不那麽容易。


    地窖的入口在小屋的一角,一塊不大的木板,上麵一個鐵把手,掀起來後,是黑黢黢的一個洞穴。簡自遠說:“你說以前的人真偷懶,連個扶梯都不整一個。”


    穀伊揚說:“這可是個地窖,不是什麽豪華遊輪的船艙。跳下去就可以。”他率先跳了下去。


    我將穀伊揚的滑雪板遞了下去。穀伊揚一愣:“這是幹什麽?”


    “不要留任何痕跡,以防萬一。”我講不出別的什麽原因。


    簡自遠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但還是幫著我將欣宜的滑雪板也遞了下去。


    地窖不到一人高,穀伊揚在裏麵,幾乎要彎成一隻龍蝦,我也好不到哪兒去,跳下去後就立刻要彎腰。欣宜是最後一個下來的,她站在地窖口上麵,手裏還拿著兩根滑雪杆,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穀伊揚手裏的電筒光照上去,或許是led本身的光色,照得她臉色蒼白。她的麵容滿是恐懼,仿佛我們三個人進了地窖後就立刻變成了某種怪物。


    “下來吧,還愣著幹嗎?”簡自遠催促著。


    我說:“欣宜,不要怕,跳下來,我接著你。”


    “下麵……你們看清了……有什麽東西嗎?”欣宜顫聲問。


    “有,一大堆怪物呢。”簡自遠冷笑說。


    我踢了簡自遠一腳,“這個時候開這種玩笑,無聊不無聊?”


    穀伊揚用手電在地窖裏掃了一圈,我順便看去,基本跟上麵小屋的麵積一樣大,四壁空空,水泥粗粗糊過的牆和地麵。穀伊揚說:“除了我們三個人,什麽都沒有,你放心,下來吧。”


    欣宜終於跳了下來,下來後,我立刻將她攏住,柔聲說:“不怕,這裏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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