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露失樓台


    依我對成露的了解,她不會在這樣的天氣裏獨自出門去尋找下山的路,更不會有興致去做雪上運動。她的消失,是真正的失蹤。


    就像在我夢裏看到的她,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跌跌撞撞地趕往成露和羅立凡的客房。這短短的二十幾步裏,我逐漸明白,自己的確昏睡了將近整整一天。這座木屋,似乎有著一種邪惡的魔力,改變著每個人,如果我的頭再這樣痛下去,如果我再這樣噩夢頻頻地昏睡下去,瘋掉幾乎是必然的。


    或者說,精神病的病程已經開始了?


    成露和羅立凡的客房裏,所有的人都在。羅立凡坐在床邊,一日不見,仿佛年長了二十多歲,十足成了一位中年人。他的濃眉緊鎖,額頭上皺出深深的紋路幾許。他的目光,現出從未有過的呆滯——他素來以靈活著稱,家裏家外都是如此,才會有今天事業上的“輝煌”和成露的不幸。他的頭微低著,那份熟悉的自信似乎拋在了雪天之外。


    他麵如死灰,仿佛掙紮在死亡邊緣。


    或許,隻是屋裏缺少燈光的黯淡效果。


    我立刻想問:“你難道是合衣睡的?怎麽整夜過去,還穿著出門的衣服?”赤裸裸的質疑。我隨即注意到他腳下的靴子微濕,知道他一定去過戶外。他身邊的穀伊揚也同樣穿著外裝,靴子上也濕了一片,聯想一下,兩人一定曾共同在木屋附近搜查成露的線索。


    見我來到,沒等我發問,羅立凡主動開口,應該是說過不止一遍的一番話:“昨晚,和伊揚一起喝了點酒,基本上是空腹喝的……我們的食物本來就不多了……大錯特錯的決定……我酒量本來就一般,很早就在沙發上昏沉沉睡了。一口氣睡到淩晨六點多,起來回到我們屋裏,才發現露露不見了。”


    “昨天晚上呢?你睡覺之前,成露在哪兒?”我問道。


    “我睡覺前,還看見她在電腦上玩遊戲。我勸她省著點兒電吧,她還說,又上不了網,省著能有什麽用呢?還不如及時行樂。”羅立凡艱難地嘆出一口氣,“好像,那是我們兩人之間,說的最後一句話。”


    最後一句話,也是爭執抬槓。


    碩大的疑竇明擺在我麵前:“你為什麽在沙發上睡?為什麽好端端的不在你們的客房裏睡覺?”


    這回,在場所有人都驚詫莫名地看著我。


    我隱隱覺得不妙:“怎麽了?”


    羅立凡搖搖頭說:“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上次大吵過一次後,我和成露分開睡已經兩宿了,這兩天晚上我一直睡在沙發上,這裏所有人都知道,你也知道的呀!你還看到過我!”


    “真有這樣的事?”我揉著太陽穴,手指下是無力的脈動。


    穀伊揚說:“這個倒是真的,我可以作證,這兩天晚上,立凡的確是睡在客廳裏。”


    “我也可以作證,”簡自遠也說,“昨晚我照例失眠,出來在客廳散步的時候,羅老弟鼾聲動地。”


    為什麽我不知道羅立凡和成露“分居”的事?我的記憶去了哪裏?


    我開始環顧客房:“你們裏外都找過了?”


    穀伊揚說:“每個房間都看過了。基本上可以排除她藏在木屋裏……”我皺眉、搖頭,成露再小孩子氣,也不會在這種時候玩捉迷藏。穀伊揚指著地板:“尤其,我們發現,她的拖鞋留在客房裏,但是她的靴子卻不見了。”


    “表明她一定出去了?”我喃喃地說。或者,她穿著雪地靴“藏”在木屋裏。


    穀伊揚點頭說:“我們也是這樣猜的,她出去的可能比較大。立刻又在木屋外仔細找了一遍。昨天下午雪停了一陣,但到了晚上,風雪又加劇了,我們打開門的時候,平平白白一片,一個腳印都沒有。想想這麽大的雪。隻要她出去超過一個鍾頭,就不會有任何腳印留下來。”


    如果成露走出門,睡在廳裏的羅立凡是否會聽見開門關門的響動?那也要取決於熟睡的程度。


    我說:“聽上去,你們好像認為,她是自己主動出門的?”


    羅立凡說:“當然不是,我大概是最了解露露的……”


    真的嗎?我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尖酸和譏嘲永遠不是我的強項,但我驟然失去了心愛的表姐,焦慮快要將我推向失態。我還是忍住了,我知道這個時候的關鍵,不是拌嘴和空洞的猜疑。


    羅立凡繼續說:“我了解露露,在什麽樣的環境裏,她嬌小姐的性子不會變,所以,在這樣的天氣裏,尤其在一片漆黑裏,一個人走出溫暖的木屋,絕對是不可思議。”


    欣宜小心地問:“你的意思,成露她……她可能是被害?”


    穀伊揚擺手說:“這個結論下得為時過早。剛才我和立凡用鐵杴在附近的雪裏探過,沒有發現屍體。”我皺著眉想:這樣做遠非高效,但至少表明沒有被拋屍在門口。


    天哪,難道要真的做這樣的假設?


    羅立凡抬起臉,環視眾人,他的臉色,還是那麽蒼白,卻保留了一絲常見的果決。他說:“我睡得沉,沒有聽見任何響動,甚至大門打開的聲音,所以你們晚上要是聽見、看見什麽,可以談談。”


    我立刻想到那個夢,那個倏忽消失的成露,午夜徘徊在木屋門口。我幾乎就要開口提到愚蠢的夢境,清晨帶給我的一點點清醒還是讓我守口如瓶。


    對羅立凡的問題,眾人都緩緩搖頭,不知為什麽,有兩個人的目光望向我。欣宜和簡自遠。那是種欲言又止的目光。


    為什麽都看著我?


    羅立凡又一嘆:“這麽說來,露露的消失,真是奇蹟了。沒有出走的理由、沒有掙紮、沒有痕跡,就這麽消失了。”


    欣宜冷笑說:“沒有出走的理由?你們之間,好像不是風平浪靜吧。”知我心者欣宜,她說出了我的懷疑。


    “你是什麽意思?!她如果真要是生氣出走,不知道有多少次機會,為什麽要在這大雪封山的夜裏?”羅立凡硬生生地頂回。


    我看著羅立凡:“你們之間的問題,我們都能多少看出來一些,但是,還有很多我們看不出來的,隻有你們自己知道的,是不是會和她的消失有關?”那冰冷的聲音,好像不是發自我的聲帶。


    羅立凡一凜,盯著我問:“你是什麽意思?”


    我淡淡說:“我隻是想找到露露。而且我相信,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11.真相惡


    這套別墅木屋一共四間客房,一個客廳。其中的兩套客房裏直接帶了衛生間,另有一個公共衛生間在走廊裏。最初,簡自遠和欣宜是最先登記入住的。簡自遠當仁不讓地占了一套帶衛生間的客房,後來還是穀伊揚將他的東西都扔了出來,讓我住進去。我想將這套條件好點的客房讓給欣宜,欣宜不肯,兩個人謙讓了很久,才決定還是欣宜住。另一套帶衛生間的客房很自然地由成露和羅立凡居住。穀伊揚和簡自遠合住一間客房;我和欣宜各自住一間客房。直到後來黎韻枝出現,我才又搬進欣宜的客房。


    聽上去是有些複雜,典型的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入住後的頭天晚上還沒有黎韻枝,隻有成露和羅立凡、穀伊揚、欣宜、簡自遠和我。木屋裏有度假村提供的袋泡茶,安頓下來後,我美美地泡了一杯熱茶,身心舒暢。天黑下來後,所有人一起坐“木屋專線”的纜車下到半山腰雪場接待大廳附近的飯店聚餐、k歌,縱橫闊論天下。雪場度假村的主餐廳規格不凡,金碧輝煌,牆上除了名家字畫外,還有雪場度假村集團老總和各路影視明星的簽名合影。羅立凡對這位老總的背景饒有興趣,穀伊揚說這位老總叫孫維善,本縣人,是位活動家,不知從哪裏拉來一批資金投建了雪場度假村後,為富且仁,捐款建校,口碑很不錯。成露冷笑說:羅總是不是要和孫總訂個商務見麵的約會啊?羅立凡不和她爭辯。


    繼續聚餐、k歌,眾人酒興高高地返回,坐在纜車上,仰望深藍天幕上的星星,也許是因為高山之巔,拉進了距離,星星們看上去好像就在頭頂,伸手可摘。隻不過它們一點也不可親,隻是冷冰冰地看著我們這群半瘋半癡的年輕人。


    不知為什麽,我隻依稀記得,那晚聚餐的時候,我極度興奮,大笑大鬧。這樣的撒瘋,如果是成露,屬於家常便飯,對我來說,算是激情燃燒了,好像驟然回到了快畢業的那陣,一群沒有了學業牽絆的姐妹,在學校各處“淘野”。我還記得,興奮中的我竟然也和穀伊揚說話了,但肯定沒有說任何動聽的情話綿綿,是謾罵,還是冷嘲熱諷,我真的記不起來,也不那麽重要了。


    玩得最瘋的,當然還是成露。她愛唱歌,是整個包廂的麥霸。她一邊唱、一邊喝當地的特產“延春大曲”。她能喝,也能醉。坐在纜車上時,她已經酩酊,她勾著羅立凡的脖子,問他,今晚你愛我不?羅立凡有些尷尬地說,愛。成露隨後一陣怪笑,說,那你明天是不是就不愛我了?


    可愛的女生,醉酒的時候也會比較無理;平時就比較無理的女生,醉酒的時候就是混世魔王。


    印象中,那是成露最後一次盡興快樂,之後的這幾天裏,她的情緒一天比一天消沉,眼淚一天比一天洶湧。


    我和羅立凡一起扶著成露到了客房,將她安頓在床上。那時成露居然還在哼著歌,隻不過調子已經走得麵目全非。我跟她說了晚安,準備走出門的時候,卻被羅立凡一把抓住了手臂。


    我這時已沒有那麽亢奮了,隻是一陣警惕,怒視他說:“你這是幹什麽?”他難道真的變成了那種人?想到成露曾說起,羅立凡原先不同意出遊,聽說我要同行,才改變了主意。難道……我不由一陣陣噁心,頭開始隱隱地痛。


    羅立凡依舊擅於審時度勢,很快送開了手,歉仄地苦笑說:“對不起……我……隻是有些話,不知該對誰說。”


    我想,對誰說也不要對我說。但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絲很難假裝的苦痛。我向床上瞥了一眼,成露仰麵朝天,已經發出了均勻急促的鼾聲。


    “你想說什麽?”我小聲問,“我知道你們兩個,感情上可能有些問題,但是婚姻裏頭的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呢,基本上會站在婆的一邊、露露的一邊,有所偏見地看問題。”


    “謝謝你這麽坦率。”羅立凡又苦笑一下。“沒錯,我是想談,我和露露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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