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木屋,的確是整個度假村最邊遠的別墅之一,沒有什麽直通的路,必須從雪場底坐一條“木屋專線”的纜車越過滑雪場的山頂,然後坐雪地車,到達另一峰腳,再爬上山,爬到木屋前。從纜車上的確能看到滑雪場後麵的斷崖陡壁,穀伊揚對徒步下山的悲觀顯然沒有絲毫誇張。記得初次登山到木屋麵前時,成露和簡自遠都不停抱怨著木屋的位置如何令人絕望。等爬到門前,回首眺望,兩人卻同時閉嘴了:從木屋製高點的角度看去,莽莽雪山、深穀、鬆林,盡收眼底,這一派江山如此多嬌的風景,你這一生又能有幾回可以看見?


    我問:“記得從纜車下來後,至少有兩三輛雪地車往返各個木屋的,那些車還在嗎?”


    穀伊揚搖頭說:“其中一輛,在大雪到來前被纜車送下去做維修;另一輛,在大雪突來後,工作人員被一套木屋的兩位旅客逼得沒辦法,帶著他們硬往山下開,結果出事了,栽進一個山溝裏,雪場立刻派人連夜救援,據總台的人說,一死兩傷,車子絕對報廢了。可能還有一兩輛雪地車下落不明,總台正在核實。”


    一時間,整個別墅裏靜悄悄的,大概所有人都在無聲地細細咀嚼穀伊揚帶來的噩耗,嚼出一嘴的苦辛味道。


    看來,今後這幾天裏,我們將成為一群困獸。


    困獸猶鬥,我有種感覺,這木屋的寂靜也隻是暫時的。


    打破寂靜的,是成露又起的哭聲。


    羅立凡恨恨說:“就知道哭,哭能解決問題嗎?哭能讓暴風雪突然停下來嗎?”


    成露的淚眼含怨帶怒地一瞥羅立凡,轉身跑回客房。


    我也惡語相向羅立凡:“你說這樣的話,又能解決什麽問題呢?真不知道你這樣待人接物的態度,是怎麽做上高管的?還是你對別人都以禮相待,隻對自己的太太發狠?”


    簡自遠忽然開口問道:“難道就我們這幾個人被困在山上嗎?‘木屋專線’的纜車到站後,再往山上去好像還有十幾幢這樣的木屋吧?”


    “二十四套。”穀伊揚的冷靜令我嘆為觀止,“但沒有都住滿,總台告訴我,像我們這樣被困在山上的,有五六家。隻不過,每家都離得頗有一段距離,互相溝通,如果僅僅靠行走跋涉,會有風險。當然,也不會有太多幫助,除非等我們資源極度匱乏了……”


    “早知道當初真該堅持不要上來住的!雪場下麵的單間旅館有什麽不好!”簡自遠一腳踢在牆上,試圖解恨,卻忘了自己隻穿了拖鞋,抱著腳嗷嗷叫起來。


    我說:“現在找後悔藥的配方沒有任何意義。來參加這次活動是你自願的,還是把精力集中在尋找出路上吧。”


    這是我第一次幫著穀伊揚說話,本想忍住不說的,但拗不過本性。


    穀伊揚向我投來感謝的目光。


    我微微扭過頭,假裝沒有看見,心裏百味混雜。


    5.傷我心者


    去年,畢業前夕,我保送研究生的事早就定下來了,穀伊揚去國家能源局的事也定下來了,我留守江京,他飛往首都,一對情侶兩地分已成現實。都說兩地分居是婚姻的殺手,但不需要天才也知道,那也是戀情的屠刀。


    所以,沒有人看好我們的情感發展,連我們自己也不看好。


    那些日子,我多少次想,平平和和地分了吧。痛哭一晚,傷心數月,總會走出回憶,或許會有新的、更穩固、更可愛的戀情,或許在象牙塔的青燈古佛間逐漸成為聖女、聖鬥士。至少是個了結,有個交代。我甚至希望由穀伊揚提出來,本來嘛,他的話一直比我的多。但是我最貼心的朋友陶子說,既然有這個念頭,就絕對不能讓穀伊揚先說出口。先下手為強的古訓,在這裏是最需要實踐的。


    於是,在六月的一個晚上,畢業典禮的緊鑼密鼓就在耳邊,我約穀伊揚出來,打算問他,相信超越空間的柏拉圖式戀愛嗎?相信牛郎織女到現在還沒有離婚嗎?嗯,你好像和我一樣浪漫,也一樣現實。為什麽勞燕分飛在即,彼此卻不把話說清楚呢?


    那是個難得有些微微晚風的夏夜,穀伊揚顯然剛剛衝過淋浴,身上清新的味道,讓我有些心神搖盪,不由自主去想他t恤衫下的肌肉,更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問出那些很哲學又很世俗的問題。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無力的開場白,無力得難以繼續。


    穀伊揚有雙細長的眼睛,打籃球或者辯論的時候,這雙眼睛可以鋒芒畢露,甚至有人形容說是“凶相畢露”,但此刻,和吹來的暖風一樣,是萬般的柔情畢露。


    我輕輕一嘆,想說的話,隻好都留給陶子了。


    穀伊揚將我緊緊摟住,可惡的、清新的、雄性的味道,我難以自持。


    而就在我最脆弱的時候,不知哪裏來的力量,把已經打算好留給陶子的話,又打撈了回來。


    這就是我。你們可以說我感情不夠奔放熱烈,你們可以嘆我總是讓理智操縱情感,你們可以嫌我不會愛得死去活來……相信我,我已經體會過,什麽是死去活來。


    當全世界那個最愛你的人,突然被兇殘地殺害,那種失去一切的感覺,才叫死去活來。


    我輕輕在他耳邊說:“你這就要去北京了,說吧,是什麽打算。”


    穀伊揚笑道:“忘了給你買口香糖了。”


    我故意逗他:“我的口臭有那麽嚴重嗎?”


    “好把你的嘴粘上,叫你問不出這個世紀難題。”謝天謝地,認為這是難題的不止我一個。


    “既然是難題,我們兩個臭皮匠要一起攻關。”我仰起頭,直視他的雙眼。


    穀伊揚又將我拉近,臉貼著我的髮鬢,輕聲但堅定地說:“不知道,這算不算個承諾,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這個聽起來,在我的字典裏,就算是承諾了。


    “……的、小、倉、鼠。”穀伊揚對自己的惡搞很有信心地笑了。小倉鼠是我去年生日時他送我的禮物。


    我一拳擊在他的腹肌上,又在他的胸大肌和胳膊上的這個肌那個肌上捶了無數下,他總算笑著嗆著說:“等我回來找你的時候,你再這樣打,就算家暴了!”


    這句話,算不算承諾?


    穀伊揚七月中旬去的北京,最初的幾天,兩個人電話、qq朝夕相伴,毫無天各一方的感覺。他還說好了,過一個月就來看我;等到國慶長假,一定會到江京“長住”。誰知,親密的溝通戛然而止,又是大半個月過去後,“伊人”(我給穀伊揚取的女性化筆名)非但未歸來看我和小倉鼠,甚至沒了音信。


    我有太多的自尊不去“提醒”他我的存在,心裏的失落逐步轉化成憤怒。我知道這個世界變數無窮,隻是沒想到發生得如此迅疾。


    同樣在北京的成露以前就見過穀伊揚,穀伊揚剛去北京的時候,成露和羅立凡還請他吃飯,給他“接風”,順便警告他要“潔身自好”。她在電話裏和我聊天時聽說穀伊揚忽然沒消息了,冷笑說一定會幫我查出真相,而且會“血債血還”。她不久就匯報給我,穀伊揚似乎一切正常,沒發現任何包養和被包養的端倪;他上下班獨來獨往,同幾個男生合租公寓,不泡夜店不洗桑拿不吃搖頭丸;除了去能源局報到正式工作前回了一趟東北老家,也沒見他有任何浪漫私奔之旅。


    如果是這樣,他對我的冷淡是不是有些奇怪?


    有時候我寧可知道他有了新的感情,寧可相信他就近找到了填補空白的京城美女,那樣隻是再次證明兩情難以在空間阻隔中長久的自然規律,我傷心後也會有個了斷。就這樣無聲無息又算什麽?


    我已經打了多少遍腹稿,準備告訴他,算了吧,散了吧。正在猶豫用什麽形式表達的時候,我驟然卷進了秦淮的生活,卷進了“五屍案”。我開始探尋一個聳人聽聞的真相,我開始逃亡,隱姓埋名地潛伏。我無暇顧及那段已經若有若無的情感。命運弄人,一場驚心後,我又得到了一段若有若無的愛,一個擁抱一個吻後,秦淮也飄走到天邊,杳無音信。


    好像我這個人,天生註定,永遠停留在愛情的始發站。


    當我聽成露在電話裏提到,這次出行去東北滑雪度假,是穀伊揚發起時,一時竟說不出是什麽感受,隻知道不是甜蜜,不是憧憬,更多的倒是無奈和淡淡的惶恐,以及不算太淡的憤怒。我向成露抗議:“你怎麽不早說?”


    “早說,你怎麽會答應一起去呢?”成露居然振振有辭。


    穀伊揚挑頭組織活動,這倒一點不出乎我的意料。大學裏,組織活動是他的專長,在校內網上糾集了好幾次暑期和黃金周的旅遊。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我隻在國慶黃金周跟他回了一次老家,我更願在長假期裏陪著媽媽。


    “他知道我可能會去嗎?”誰能責怪我此刻的警惕呢?


    成露說:“當然知道……”她遲疑了一下。成露這個人,想瞞什麽都瞞不住。


    “讓我猜猜,是他提議的,是他提議讓你叫上我的,對不對?他到底想幹什麽?”誰又能責怪我此刻的憤怒呢?


    “還能想幹什麽?他想再接近你唄!我這樣的傻大姐都看得出來。”


    “不覺得有點兒晚了嗎?”難道真的會有人,把大學戀人晾在一邊,無聲無息又無愛地過半年,然後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跑來“再續前緣”?


    成露說:“可是……反正你現在……”


    成露無語了,她能體會我。她這方麵比我更顯著,從小就是追求完美的“疙瘩型”,不會讓任何男生,無論再帥再豪富,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終於她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會不會,他有什麽苦衷呢?”


    6.少了一個


    屋外,風颳得肆虐。我也是到了這座高山間的木屋後,才生平第一次真切聽到風的“嚎叫”——老家和江京冬天也會寒風大作,春天也會狂風卷沙塵,但很少會發出如此犀利的嘶吼,像山林間一個發了狂的野獸。


    羅立凡說:“這麽大的風雪,我們走是走不到哪兒去的,風險太大了。我看不如耐心等待。天下沒有不停下來的風雪,要保持樂觀。”


    簡自遠冷笑:“首先要勸好你老婆,讓她保持樂觀。”


    羅立凡橫眉冷對:“你管得好像挺寬。”


    穀伊揚說:“沒錯,現在肯定出不了門,但是我們從現在起,還是要收拾好主要的行李,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等風雪減弱,或者度假村方麵有了什麽接我們下山的辦法,我們可以立刻出發。”他環視門廳內的眾人,忽然皺起眉,“這裏怎麽少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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