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沒有說為什麽有機會不離開瀟湘,反而刻意報警?”梁小彤搖頭說:“我也覺得很奇怪,唯一的解釋是他們打算利用我們這些人質,和政府交涉,換更多的錢、提更多的要求、得到更多利益。”沉默。梁小彤猜警官們一定都在想:但他們並沒提任何要求。不盡然,談判可以,找那蘭。


    “是誰發簡訊要求找那蘭的?”仿佛證實了梁小彤的思路,巴渝生發問。


    “我。”又一陣沉默。梁小彤抬眼看看麵前的警官們:“當然,是被迫的。”他想起自己的iphone5s被一隻手舉著,略帶調侃的聲音:“這,總是你的吧?”


    巴渝生問:“有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罪犯們已經知道那蘭就在人質裏?”“沒有。”“那蘭知不知道劫匪要自己做談判中介?”巴渝生又問。


    梁小彤再次搖頭:“事後我沒有和那蘭交流過,所以我也不知道。當時,那蘭不可能看到或者聽到簡訊的內容,劫匪給了我一張事先列印好的紙條,我是按照字條上的內容發的簡訊……補充一下,每條簡訊都是一張紙條。”


    “字條還在嗎?”


    梁小彤凝神想了一會兒:“肯定是被拿走了,但不知道是被劫匪塞回口袋裏還是隨手扔掉了,我發好簡訊後,繼續麵對著牆蹲著,看不見他們的動作。”


    他頓了頓,努力回憶。巴渝生說:“請繼續。”


    “那蘭是……一直到……一直到後來我發出了‘還有一分鍾’的簡訊後,她主動開口問:‘我們到底在等什麽?’”梁小彤費力地說出了那蘭挺身而出的前後。


    因此她還挨了一腳,劫匪說:‘不叫你們說話,你們誰也別開口!’又叫:‘那蘭!等他們叫來那蘭,你們就不用再等了。’當然,後來證實,根本不是那回事。“那蘭沒怎麽猶豫,就說:‘我就是那蘭。’我當時一聽,驚呆了,直到腦袋被敲了一下才緩過神,是劫匪叫我回覆你們的簡訊,‘不用了!’”


    巴渝生問:“劫匪什麽反應?”


    梁小彤說:“我看不見,我扭著臉盯著那蘭……因為驚訝,盯著那蘭,也沒敢回頭觀察劫匪的臉色,相信他們一定也很驚訝,我聽見他們立刻去翻她的包,找身份證確認。”“說說談判內容吧。”薑明問。


    短暫的沉默。


    “我不知道。”沉默後的梁小彤帶著歉意回答。


    “不知道?”在場的三名警官都盯著他,對這回答大犯狐疑。


    梁小彤說:真的。那蘭倒是主動開始和他們交談,希望他們讓她和警方先通話,可以告訴警方劫匪們談判的誠意,比如人質中還沒有人員傷亡……沒有死亡,至少……至少還沒有死亡……劫匪不同意,說警方應該已經知道他們的誠意了,所以一直在樓外麵乖乖等著,不敢推進,不敢行動。還說你是要和我們談判,暫時不需要和警方交談。“那蘭說好啊,那請你們開條件。劫匪說,我們沒有條件。”


    梁小彤抬眼看看三位警官,他們臉上表情並不顯著,但目光是不是都在大叫難以置信?他說:“我知道,這聽上去很可笑,或者,從我們這些人質的角度看,很可怕——你想如果一個挾持人質的兇手不談條件,那就沒有什麽可以製約他,做任何出格的事!血腥的事!”


    “那蘭估計也被嚇到了,她忙說,我們談判還沒有正式開始,請你千萬不要放棄,你們等了這麽久,就是要找到我來和你們談判,肯定知道我以前的經歷,知道我可以直接和市局負責刑事案件的上層對話,所以相信你們至少會有一些要求,請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們。”


    巴渝生仍保持冷靜,但心跳已經開始加快:那蘭並非田俐敏那樣的專業談判員,她在那種場合,完全憑心理學方麵的學養和應變能力支撐著一言一行。她那樣說合適嗎?


    梁小彤又說:“後來的對話,就是在小包間裏進行了,我們都沒聽見。”


    巴渝生和薑明都知道,主宴會廳裏還有有一個小套間,原本的目的就是給席上賓客一個更私密的交談空間。


    “一個人在裏麵和那蘭談?另一個在外麵?”巴渝生問。


    “是。”


    “哪一個在裏麵談?”


    梁小彤想了想:“有南方口音的那個在裏麵和那蘭談。”“你前麵說到過,那蘭和姓郭的記者銬在一起。”巴渝生隻是陳述的語氣,梁小彤卻能聽出其實是在提問。“那蘭的手銬打開了,那記者,郭子放,手銬都歸他了。”梁小彤一點沒有開玩笑的心思。薑明仿佛沒有完全理解,補問了一句:“你是說,和劫匪在小包間裏談話的時候,那蘭沒有受任何製約,是自由的?”


    “是,劫匪說了,既然你是來談判的,我們就要像對待談判員一樣對待你,符合國際慣例。”梁小彤又想了想,“的確是沒戴手銬,我聽得很清楚,好像他們說包也還你,手機暫時還不行;鎖那蘭的手銬圈套給郭子放的另一隻手,郭子放還抱怨:‘有必要嗎?’講得很輕,沒人理他。”


    “他們在小套間談了多久?”


    “不清楚,十幾分鍾?二十分鍾……直到戴向陽突然崩潰了。”梁小彤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因為回憶到局勢突然轉折而再次震撼,還是因為在做整個陳述收尾的準備。三個警官的體態表明這一轉折的確牽動了他們。


    “‘崩潰’是什麽意思?請說得具體點。”薑明問。“就是一反常態,有點……有點像瘋了一樣……我還算是比較了解戴向陽的,他是那種比較沉穩的人,很少大喜大怒、大呼小叫,做事也會仔細考慮,不會意氣用事——我父親說過,白手起家能做到億萬資產集團老總的,這種素質幾乎是必需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受製約太久了,也許他真的要見義勇為,挺身而出解救其他人質,我離他近,雖然對著牆,還是能看見他突然站起身,空出來的那隻手抓起一把椅子向主宴廳裏的那個持槍的傢夥扔過去,沒砸中,椅子砸破窗子掉下去了,然後他……他和他女婿鄢衛平是銬在一起的,兩個人一起向那個歹徒撲過去。因為情況變化很快,另一方麵那個留在主宴廳的劫匪還不夠專業,大概也不是那種真正心狠手辣的兇手,所以沒放槍,隻是躲避戴向陽和鄢衛平。戴向陽像發了瘋一樣,鄢衛平……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但他本來就算是戴向陽的保鏢,被銬在一起又沒有太多選擇,所以沖得也很猛。”


    “我聽見這麽大的動靜,轉過身去看,腦子裏飛快地轉,要不要和戴向陽他們一起行動呢?說不定可以製服歹徒。現在想想,如果當時大家都撲過去幫忙,就算都戴著手銬,肯定是可以把他製服的。但當時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情況又發生變化了。那個在躲閃的劫匪忽然被一個椅子絆倒,摔在地上,戴向陽和鄢衛平撲到他身上,那個傢夥叫起來:‘你們看清楚了,我身上綁著炸藥!’”


    梁小彤停下來,舌頭飛快地一伸一縮,舔了舔焦幹的嘴唇。巴渝生說:“你喝口水,緩口氣。”


    桌上的礦泉水很快見了底。梁小彤額上滲出了汗珠。


    薑明問:“這個歹徒,是哪個來著?”


    梁小彤猜他是明知故問,說:“是那個有點北方口音的,大個子。”


    巴渝生說:“請繼續。”


    “屋裏頓時亂成一團,所有人都回過身了,另一個傢夥和那蘭也從小包間裏跑出來,所有人都在大呼小叫,我記得我在叫:‘快起來!快離開!’但我不理解的是,戴向陽好像根本沒聽見那個傢夥的威脅,甚至連鄢衛平都在叫:‘叔!起來!’戴向陽還是硬將雙手伸過去,卡住了那人的脖子,看那架勢像是要把那人掐死。”


    “我越看越覺得局勢不對,就本能地往後麵躲。我的後麵就是窗戶,大部分玻璃已經被剛才那個飛過去的椅子砸破了,但這時候,突然間,邊上沒破的玻璃也震碎了,因為爆炸發生了!”


    梁小彤額頭上的汗更多了,伸手去拿桌上的礦泉水瓶,但瓶已空,薑明又給他遞了一瓶,順便問:“爆炸……是從劫匪那裏發出來的嗎?”


    “應該是,我的視線被別人擋住了——那個時候真的很混亂——但方向錯不了,的確是在扭打的那個方向。然後我耳朵裏充滿了慘叫聲,眼前火光一片。我知道巴克樓內部幾乎完全是木質結構,尤其主宴廳的地板,新打的蠟,正好助燃,燒起來肯定勢不可擋,所以立刻就想到從窗口跳逃……我想,我應該是第一個跳窗的。”


    “後來的事……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我跳樓後不但差點摔斷腿,腳踝嚴重扭傷,因為一時半會兒起不來身,又被後來底樓廚房著火後從窗子裏衝出的煙燻昏過去,直到被抬上救護車才醒過來。”梁小彤的雙手搭在桌子上,頭低下來,不停地搖著,仿佛這樣就能將噩夢般的經歷晃到九霄雲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滿臉疲憊,汗水已滾落額頭,渾身都虛脫似的微微顫抖,像是剛結束了長征。


    巴渝生不由又想到那蘭,此刻麵對這個最初試圖鎮定堅強,最終頹然無助的青年,會怎麽分析?


    梁小彤顯示出的心力交瘁,無疑是自然表露。


    他等梁小彤安定了一陣,又問:“三個人扭打、後來爆炸,是在主宴廳的哪個方位,你能不能在這張圖上標一下。”他遞給梁小彤一張技術員複製的主宴廳平麵結構圖,指著圖介紹道:“這是門,這是餐桌,這是你跳的那扇窗,東南窗,這是另外兩扇窗,正南,這是小套間,這是小衛生間。”


    梁小彤想了想,指著平麵圖東北一角說:“在這附近。我記得最開始戴向陽和鄢衛平是在這西南角蹲著,那個劫匪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戴向陽扔椅子的時候,我雖然沒有回頭看,但估計他轉到了東南窗前麵,椅子飛出去,沒有砸到他,砸破東南窗掉下去以後,戴向陽他們兩個人追打那劫匪,到了這個角落,滾打在一起,後來爆炸也就是這個方位。”


    薑明問:“另一個劫匪,就是和那蘭在小套間裏交談的歹徒,他出來後,做了些什麽?”“當時局勢混亂得……全亂了套,我還真沒顧上去看他,至少沒有開槍。”“你說你是第一個跳窗的,知道後麵還有誰跳窗嗎?”巴渝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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