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雅廣立刻拉響了牆邊的警報,悽厲的嗚嗚叫聲響徹整個地下。同時,他拔出手槍,奔向打鬥的現場。跑到前麵,見一個女子已經奪下了一把步槍,正朝一名憲兵刺去。


    山下雅廣大叫:“別動,再動我就開槍!”手槍槍口對準了那奪槍女子的後腦。


    眾人都停住了,兩側的樓道裏已湧來聞聲而至的許多日本兵。


    “把槍放下!”山下雅廣用中文叫著。


    那女子緩緩放下了槍,又緩緩回過頭。山下雅廣看到的,是一雙怨毒、激憤和悲哀並存的眼睛。還有一張熟悉的臉,曾經魂牽夢縈的一張臉。


    何玲子!


    即便在山下雅廣最恐懼的噩夢中,他也沒想到會和曾刻骨銘心愛過的女子相會在這個地下魔窟中。何玲子淡淡地說:“希望你已經忘卻了我。”


    是何玲子的再次出現,使山下雅廣掘挖到內心深處:原來一直沒有忘記她。


    她還是如此美麗,她還是如此不羈。


    就在看到何玲子的一剎那,山下雅廣的心,像一隻摔落在地的陶器,四分五裂。


    “她中文名是何玲,中國方麵的間諜,精通日語,用了日本化名,主要用美人計,在皇軍軍方及行政方要員中如魚得水,竊取了大量情報,導致多名官員被暗殺,包括特高課的一名高級長官……哦,對了,黑木君提醒過我了,你們以前有過愛情。”安崎宗光盡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


    “我……已經忘掉她了。”


    “好,石井部長和黑木君的眼光果然不錯……”安崎宗光忽然招呼了一聲,一名勤務兵走了進來,手裏捧著一柄短劍。安崎宗光說:“相信你一定見過這個。”那是一柄古色古香的短劍,何玲子當年在奈良用過的武器。


    “瞧,你還記著一些細節。據說她一直隨身帶著這柄劍,也用此殺過皇軍要員。她既然轉到我們這裏,這個戰利品也跟了過來,如果你要,可以拿去做個紀念。”


    山下雅廣搖頭說:“不用了,我想……忘得再徹底些。”


    “作為試驗工作的負責軍醫官,你還是要合理利用她,這個馬路大。”


    “我們……要對她……怎麽樣?”


    “正好你問到,我們一起商量一下具體方案:其實我們做的,都是些準備工作,培訓衛生兵和醫學實習生。從今天起,我們429部隊的使命才算正式開始。”


    “請明示。”


    辦公室裏雖然隻有他們兩個人,安崎宗光還是壓低了聲音道:“這些馬路大,都不是尋常的人。”


    如果不開燈,429部隊的地下基地永遠是黑夜。


    此刻已入夜,山下雅廣經過日本士兵的休息室時,停下腳步。這裏終年不見天日,生活枯燥乏味,士兵們的思鄉情緒也格外悠長。不知什麽時候,有人收集了許多的螢火蟲,按照家鄉的習俗,將螢火蟲放在紙質燈罩中,做成螢火蟲燈。


    他的手心裏,也托著“螢火蟲”,琉璃罐中渡邊玲子的畫作上,螢火蟲帶著憂傷。


    日本民間傳統,每一個螢火蟲,代表的就是一個靈魂。429部隊的地下基地建立不過一年,已有多少生靈轉為鬼魂?想到此,山下雅廣背脊一片冰涼。


    他快步走到了一間關押“馬路大”房間門口。山下雅廣用鑰匙打開門,裏麵還有一道鐵欄杆——這就是何玲子的牢房。此刻,她盤膝坐在黑暗中,似乎在入定。


    “我想了一天,問了自己一天,發現還是無法忘記你……”山下雅廣將手中油燈放在門口的桌上,和她保持著一定距離。何玲子仍靜靜地坐著,不發一言。沉默如刀,在山下雅廣心裏攪。“你不該在這裏,我會努力,讓你自由。”山下雅廣不知道該怎麽將這獨白進行下去,訴說他的相思之苦嗎?責備她的不告而別嗎?


    於是他隻能匆匆結束此行,何玲子卻開口了:“其實不該在這裏的,是你們。”


    山下雅廣一怔,隨即想到她被捕入獄的緣由,他的全身突然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玲子……告訴我……是不是當年你離開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我們這樣的相遇?”安崎宗光告訴山下雅廣,新來的這批“馬路大”,個個都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何玲子的能力,是可以預感到危險的發生。也就是因為這種異能,她多次躲過日本刑警、憲兵和特務的追殺,成功地策劃了多起暗殺和竊取情報案件。


    “我沒有看見任何東西,當時的我,沉浸在愛裏。是我媽媽。”


    “原來如此!”山下雅廣頓時想起渡邊玲子的那句話:“他會讓你受苦。”


    渡邊玲子雖然雙眼已瞎,卻能清晰地看見五年後發生的不幸!悲劇的主角正是女兒和昔日的戀人。所以當山下雅廣準備向何玲子提出婚約的時候,母女倆驟然離去!


    那也恰好是日本國正式對中國進行全麵入侵的時候。


    “令堂……”


    “她已經到天堂會我父親。她過世後,我也能看見未來了。所以我到了這裏。”


    “你也已經預見到了今天?!”山下雅廣無法想像,何玲子預見到自己的悲慘際遇。


    山下雅廣突然發現,自己的世界在顛覆。“最後,最後怎樣?!”山下雅廣幾乎要咆哮起來,終於還是努力將情緒控製。“告訴我,你最後怎樣了?”


    “我和我媽媽看見的一樣。”何玲子又恢復了那種淡淡的語調。


    “為什麽你預見到了今天,還會鋌而走險?為什麽不躲避開災禍?”


    “我能預見未來,並不代表能改變未來。”何玲子越來越平靜。“我很自豪,做了對國家對父老有意義的事情,對天理正義維護的事情,死而無憾。”


    “你瘋了!”山下雅廣離崩潰越來越近。


    “記得我在奈良上學時的那些事嗎?”何玲子忽然柔聲將話題一轉。


    山下雅廣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一段。”


    “記得我的假日本名嗎?”


    “和炎玉子。”


    “你果然沒有忘記我。”何玲子莞爾一笑,“知道為什麽是這個怪名字嗎?”


    山下雅廣搖搖頭。


    “和我父親大致同一個年代裏,有一位女俠,名字叫秋瑾的,也曾在日本留學,後來參與革命。她一介女子,竟寫出‘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幹坤力挽回’這樣的豪邁詩句,激勵了很多革命人士。她最終被清廷逮捕殺害。我,就是聽她的故事長大的。”


    “和炎原來是‘秋’的拆字,玉,瑾也。”山下雅廣覺得直到今天,他才開始真正了解他瘋狂愛過的女子。“我還有個問題,一直想不通。你母親,怎麽會容你將這裝著螢火蟲畫像的琉璃罐留給我?”他將那琉璃罐托起。


    “你原來還一直保留著。”黑暗中,何玲子是否在微笑?苦笑?“這螢火蟲的畫像是我媽媽送給我的,我想給誰,是我的自由。”


    “黑木大佐催要的試驗計劃書,需要你盡快完成!”安崎宗光已經隱隱覺察出這些天來山下雅廣的變化。


    山下雅廣將一摞筆記紙遞給安崎宗光:“都在這裏。”


    安崎宗光翻了翻,冷冷說:“為什麽唯獨沒有何玲子的?”


    山下雅廣說:“她的情況比較複雜,她的特殊能力,似乎來自後天,好像是她母親去世後,才逐漸產生了預感,我正想和你討論,是否有將她列入特殊馬路大的意義。”


    安崎宗光說:“在這個階段,總之都是在摸索。你不需要想太多,製訂解剖計劃吧。解剖真的隻是第一步,隻是個探索。”


    “下一步呢?”


    “具體行動,黑木大佐會在下一次電話中安排,我也無從得知。”


    這時,一陣嬰兒的啼哭傳了過來!從哭聲判斷,還遠不止一兩個嬰兒!


    大東亞藥物經營局大樓的走廊裏忽然多出了許多護士模樣的女人,每人都推著一個小車子,嬰兒的哭聲就是從這些小車子裏傳來。“這些,都是我們的未來。”身後忽然傳來安崎宗光的一句話。


    山下雅廣坐在地下建築的圖書室裏,翻看著剛來的醫學期刊,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為什麽要嬰兒?


    “187號,馬路大需要急救!”外麵傳來值班衛生兵的叫聲。


    187號,正是何玲子被關押的房間!


    山下雅廣箭步衝出門,心頭暗暗奇怪:因為經常有規律的體檢,很少有試驗前的馬路大需要急救。


    何玲子真的暈厥了。額頭上的汗、蒼白的麵容、烏青的嘴唇,都不是能假裝的。


    山下雅廣親自執行著急救措施,終於在一番搶救後,何玲子甦醒過來。他囑咐勤務兵退出牢房,問道:“玲子,到底出了什麽事?現在,我要問問你的病歷。”


    何玲子微合雙目,嘴唇輕輕嚅動。山下雅廣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俯身上前。忽然,何玲子伸出雙手,緊緊卡住了他的脖子。他這才發現,她雙手上的力道,絕不輸於任何一位鬚眉男兒。他本能地掙紮了一下,但隨即升起另一個念頭:為什麽要掙紮呢!就讓她殺了自己,或許就能免去許多煩惱。於是他再無抵抗,任憑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艱難。


    何玲子的雙手突然鬆開了,卻在山下雅廣的臉上輕撫。一個吻,在他唇上。


    低語傳來:“你真的想幫我逃出去嗎?”


    安崎宗光走進187號房間,身後不遠處跟著山下雅廣。他進門後就問:“玲子小姐,聽說你有意用招供換取自由。可喜。但是否能釋放你,還需要和特高課研究後定奪。”


    何玲子笑道:“所以我先給你幾個名字,你傳話給特高課,看是否值得和我交換。但隻能我們單獨談。”


    安崎宗光揮手讓憲兵退下。就在憲兵關上門的一剎那,何玲子突然向前一撲,帶著手銬的雙手已經緊緊掐住了他的頸項。安崎宗光氣管似乎立刻就要被掐破,幾乎要窒息。


    當安崎宗光覺得要被斃命之際,何玲子的手突然鬆開,一柄軍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是安崎宗光佩在腰間的軍刀。“從現在起,你是我的俘虜。”何玲子冷冷地說,忽然又將聲調放柔和,“她很美。”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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