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登科無法違抗白敬齋的意願,他在共產黨這邊官再大,本質還是梅花黨特務,這是一種無法忘懷、抹滅不掉的烙印。當初入梅花黨時,他就被告知,一旦跨入門坎,終生休想退卻!梅花黨的黨規極其嚴格,同樣,梅花黨的黨徒待遇也非同一般,因為它是國民黨內部的一支特殊力量,老蔣對它格外關注,粗略算來,由台灣專人負責代管的伍登科在香港銀行中的存款已經有六位數。白敬齋許諾說,如果這次把事情辦妥了,他將獲準離開大陸去香港定居。


    伍登科正想早日離開大陸,尤其像他這樣,整天在解放軍醫院中,麵對的淨是些穿製服的人,他的內心壓迫感時刻存在。他常常有一種惶惶不安的感覺,生怕哪一天會被查出鋃鐺入獄,甚至槍斃,有時,簡直到了風聲鶴唳的地步。那天夜裏,龍飛一行突然出現在他眼前,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他以為末日到了,可是冷靜片刻,心裏又想,不會吧,自己這些年並未做過什麽事,應該沒有案跡可查。


    伍登科明白像他這種身份的人,台灣那邊不會讓他去幹那些偷雞摸狗、殺人越貨之類的粗活,要是動用到他,準是了不得的大事。


    自從廖眼鏡住院,伍登科就收到白敬齋密令,他當時就判斷出,那病人一定跟某個大機密有關。


    現在,白敬齋終於發話,讓他想辦法使廖眼鏡開口說話。


    幸好這事不難,伍登科早有準備。俗話說解鈴還靠係鈴人,當時既是他給廖眼鏡暗中投下昏迷不醒的特殊藥,今日他也有辦法讓廖眼鏡醒過來。伍登科領罷命令,趁著天剛擦黑,就悄然潛入太平間附近的解剖室,動手施藥。


    廖眼鏡被安放在解剖室角落的活動手術床上,周身蒙著黑布。


    伍登科藉助手電筒的微光,給廖眼鏡推了一劑特殊針劑,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廖眼鏡終於睜眼醒來,他茫然地望著眼前身穿軍官製服的伍登科,目光中露出一種戒備。


    伍登科也打量著廖眼鏡,覺得他好像在回憶著什麽。


    廖眼鏡下意識地動一下身體,活動手術床響了一聲。


    “別擔心,自己人,你在這裏很安全。”伍登科悄悄安慰他,說話的當兒,伍登科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人,頓時停住。


    “別擔心,自己人。”說話的是白敬齋,他模仿伍登科的語氣,這種幽默,悄然製造出一種輕鬆氣氛,廖眼鏡認識白敬齋,憑藉聲音就把他辨認出來了。


    廖眼鏡怎麽也沒想到,昔日遠在台灣遙控指揮的白敬齋竟出現在眼前,也許是極度興奮,使他精神倍增,轉眼之間身上活力大發,盡管身體虛弱,但說話尚有力氣,而且思路十分清晰。


    白敬齋從腰間掏出一支槍,遞給伍登科,示意他到外麵警戒,他自己取過一把椅子坐在廖眼鏡身邊跟他聊起來,話題當然是雪月醉酒圖。


    伍登科雖說行醫多年,見識過不少形態各異的屍體,心裏根本不懼怕鬼魂、幽靈什麽的,可是,當他持槍躲在解剖室外隱蔽角落中警戒的時候,心裏竟跟打鼓似的撲通撲通直跳,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周圍有看不見的人物在監視著自己。


    每一秒鍾都顯得緩慢,不知過了多久,恍若隔世,伍登科才聽見白敬齋發出的學貓叫的暗號,示意他進解剖室。


    廖眼鏡已經重新蒙上黑布,靜躺一邊。


    白敬齋見伍登科進來,跟他咬耳輕聲說道:“處理幹淨,扔進池子中,頭不要留。”那語氣冰冷極了,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不像從活人口中吐出,倒像是陰森鬼語。


    伍登科一聽,什麽都明白了,廖眼鏡已被殺死,自己必須親自割下他的頭,再把他的屍體放入福馬林池中,就跟解剖課教學一樣,額外多一道的手續是:他必須找地方將廖眼鏡的頭顱掩埋了。


    第四部分第十三章 背後是誰(2)


    83


    夜裏九點鍾,黃飛虎隻身一人如約趕赴朝天門碼頭見特派員大人,約定地點在碼頭附近一家名為劉眼鏡火鍋的小吃店門口。


    約定時間已到,特派員沒有出現,黃飛虎正詫異犯疑的時候,一個頭戴舊軍帽的男子湊了過來,低聲問他:“你是找吳新餘先生看畫的嗎?”


    黃飛虎一聽,明白這是一句暗語,吳新餘音同“無心愉”,無心愉者即“愉”字去掉豎心旁,成為“俞”字,指的是俞特派員,黃飛虎先看看左右,再點頭稱是。


    “隨我來!”那人低聲說一句,匆匆前走,一直將黃飛虎引到碼頭岸邊的小船上,船上除了一位船夫,沒有他人。


    引路人讓黃飛虎上船,自己像完成差事似的一走了之。


    “坐穩了。”船夫吩咐一句,就解開船繩劃起槳離岸而去。


    船兒一晃一晃,一會兒就遠離岸邊,望著浩浩江麵,黃飛虎覺得心裏特不踏實,待他回頭再問船夫,船夫的手指向遠處,江心中,一艘亮燈的小客船向他徐徐接近。


    俞特派員就在客船上等候黃飛虎的到來。


    黃飛虎剛攀上客船,俞特派員就伸開雙臂迎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你多走一段水路。”


    黃飛虎習慣性地觀察一下四周,發現船上另有一些身強力壯的陌生漢子,他估計俞特派員也是受重點保護,看這情形,老蔣對他頗為看重呀!


    這艘名為“天府”號的客輪,是由梅花黨暗中掌握的重慶某航運公司的船隻。船上人員全係梅花黨黨徒,船員之間,原先互不知道對方身份,他們均由梅花黨安插在重慶長江航運公司高層中的骨幹分子一手秘密安排的。這些船員,從船長到水手,個個身強力壯,原來都接受過特殊訓練,平時分散在不同船隻,近來根據需要,陸續調集在一起。實際上,他們是“光復之劍”計劃的突擊隊,他們眼下都聽命於船上的二副,二副名叫孫海旺,是萬隆客棧經理孫海隆的胞弟,孫海旺直接聽從其胞兄。


    俞特派員將黃飛虎讓進船艙,船艙裏有一張低矮小桌,桌上立有一隻紅燈籠,將艙內照得一片暗紅。


    特派員做個手勢,讓其他人退出去,自己便邀黃飛虎席地而坐,落座桌旁。


    桌上,放著一瓶白酒,兩隻白瓷小酒杯。


    俞特派員挽起袖子,啟蓋舉瓶先給黃飛虎倒酒,那神態顯得十分悠閑,完全不像是來商談重大事情的,這讓黃飛虎覺得納悶:這個特派員原先急著要看圖,現在怎麽又不著急了?他覺得這個台灣來的人有點深奧。


    “喝呀,先喝一杯美酒,祝你初戰告捷!”俞特派員舉起了酒杯,特派員見黃飛虎沒有動杯的意思,又說:“你著什麽急呀,都坐在一起了,還怕沒機會談正事。”


    黃飛虎不是不想喝酒,也不是急於談事,隻是他剛才下意識地摸一下後腰間,發現雪月醉酒圖不見了。


    特派員見黃飛虎表情變得僵硬,便說:“黃老兄啊,你為什麽心中有事便放不下,也罷,先談正事再喝酒,來,把圖亮出來。”說罷,特派員拍拍手,讓外麵進來一個人,把桌上的酒瓶酒杯先端走。


    黃飛虎見無法隱瞞,隻好哭喪著臉告以實情:“圖紙不見了。”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說明了情況。


    特派員一聽,愣了一下,他猛然重拍一下桌子:“什麽!混帳東西,為什麽丟的不是你的腦袋!”這一斥嗬、一拍桌,把外麵的人都驚動了,“去,沒你們的事。”特派員喝退左右,氣得哼哼直喘氣,又是抓鼻子又是吹鬍子。


    艙外忽然又進來一個人。“我不是叫你們別進來嗎?”特派員怒視一下來者,發現不是自己的手下,馬上變得客氣起來,原來,這位是白敬齋身邊的信使劉吉平。


    劉吉平跟特派員耳語幾句,暗中塞給他一樣東西,俞特派員像是突然意識到有黃飛虎在場,就將那東西藏在懷中,讓來者先退下等待。


    黃飛虎挨了一通罵,心裏非常窩火,他想起從前,除了老蔣,沒人這樣公開羞辱過他。“你說說吧,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特派員站了起來,雙手揣入褲兜裏,圍繞著黃飛虎周圍踱來踱去,那架式頗有居高臨下之勢,黃飛虎覺得特派員好像把他當成了低能兒。


    “我還有副圖,是照著原樣描的。”黃飛虎突然拋出一句。


    “副圖?拿來瞧瞧!”特派員不冷不熱地說。


    黃飛虎本來是預防特派員把圖收走,所以隨身又帶一份副圖,用以顯示自己是有備而來,以便把握好主動權。現在,他隻好把底亮了出來,隨手從懷中掏出副圖往桌上一擲,這回,輪到他耍態度了。


    特派員一愣,乜一眼那疊成小張的副圖:“得,你別糊弄我!”嘴裏雖這麽說,他還是俯下身,攤開那副圖,再從自己懷中取出方才劉吉平送來的那張圖,與黃飛虎的這張一對照,眼睛忽然一亮,他心想,怎麽一個樣?


    特派員心中有譜了,他左右為難,因為眼前的情況表明,兩張圖反映的肯定是真相。他眼珠一轉,忽然揭開燈籠,那橙色的火焰像是貪婪的舌頭,一下子就舔上副圖,那張紙,徐徐燃燒了起來。


    特派員像玩火似的,饒有興趣地看火苗不斷吞噬副圖,最後隻剩下一丁點未燃部分的時候,他推開船艙邊的舷窗,把它揮手送入江水中。


    黃飛虎此時倒顯得十分冷靜,他似乎明白特派員為何這麽做,果然,他是袒護白敬齋!從特派員剛才注視另一張圖紙中,黃飛虎猜到了是怎麽回事。劉吉平,他認識。


    “你呀,還想再拿什麽來糊弄我?”


    黃飛虎蹭地站起來,挨近特派員的耳朵,咬牙切齒、一板一眼地低聲說道:“告訴你,我還有備份!”


    “哈哈哈。”特派員忽然仰天大笑,然後高聲喊一句:“送客。”說話的當兒,他悄悄捏一下黃飛虎的手,給他某種暗示。


    黃飛虎此刻糊塗了,他納悶,不知道特派員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他還是有所領悟,莫非特派員有難言之隱,因為,白敬齋的信使劉吉平還在外麵等著哪,特派員現在演戲給誰看?


    84


    二十六號房間內,黃飛虎躺在床上,一直在回憶他身上的雪月醉酒圖是怎麽丟的,他想了半天,漸漸把焦點鎖在引路人和船夫身上。他又想,如果這兩人都是特派員的人,他們當中的某一個人有必要竊取他身上的圖紙嗎?那麽,再退回來說,要是其中一位是白敬齋的人呢?黃飛虎思索一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明白了什麽。他突然記起,離開特派員的客船之際,特派員曾在上衣斜兜處拍了拍,黃飛虎連忙一躍而起,取過衣架上的外套,伸進口袋一摸,天哪!裏麵真有東西,而且,還是一張摺疊的紙,取出一看,傻眼了,這張圖竟是那雪月醉酒圖的副圖,黃飛虎以為看花眼了,分明那圖已經被特派員焚燒掉了,怎麽可能毀而複合呢?莫非,特派員在玩魔術或者障眼法?他聯繫到特派員暗中捏他一把的動作,心中更加費解,難道特派員暗中支持他?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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