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年輕的死者,看上去也就十幾二十歲。她皮膚白皙,下巴尖尖的,一雙大眼睛無力地瞪著天空,仿佛死前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身穿一件線衫和一條淺藍色的薄牛仔褲,外麵套著一條碎花連衣裙。


    我努力想活動死者的上下頜關節,看看死者的牙齒,期望能初步判斷死者的年齡。可是屍體的屍僵已經形成得很堅固,下頜關節完全沒有能活動的跡象。


    “你在幹什麽?”看起來師父對我的舉動很是費解。


    “看看年齡,看能否盡快找到屍源。”


    “急什麽,這麽小的縣城,屍源還能多難找?”師父說,“再說了,你現場勘查還沒結束,就開始初步屍表檢驗了?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一步步來,不會錯的。”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確實是有些著急了。不過,這顯然不是殺人現場,有什麽好勘查的?


    “通過屍體檢驗尋找屍源,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師父趴在橋上,往下方的水麵仔細地巡視著,“最好是能通過現場勘查,直接找到屍源。如果不能,才考慮通過屍體檢驗推斷一些尋找屍源的依據。”


    “可是,怎麽通過現場勘查確定屍源呢?衣著嗎?”我端詳著這個因為屍僵而顯得姿勢有些奇怪的屍體。


    “屍體可能會有隨身物品,被水流衝擊後,在這個淺水麵擱淺。”師父說,“不信,你看那是什麽?”


    沿著師父手指的位置,我果然看見青石旁邊有一個漂浮的東西,就在剛才屍體位置的附近,之前我的注意力都在屍體上,完全沒有留神還有這件東西。我興奮地重新下了水,沿著滑漉漉的青石走到那件東西旁邊,伸手把它從水裏撈了出來。


    真被師父說中了。居然是個書包。


    這對現場勘查員來說實在是一件好事,每起案件的現場勘查,勘查員都期盼能發現類似身份證、名片、手機什麽的關鍵物證。通過這些物證能夠較快地確定屍源,也就能為接下來的屍體檢驗工作省去很多麻煩事,加快案件偵破的速度。


    我打撈上來的書包便是這樣一件“神器”,包裏放著一張被浸濕的學生卡,學生卡上貼著死者生前的照片,旁邊幾個字把死者的身份揭示得一清二楚:石培縣一中高三(1)班,馬小蘭。


    “去找人吧。”師父對身邊的轄區民警說完,又轉頭對我說,“開始屍表檢驗吧。”


    我仔細觀察了死者的衣著,發現沒有任何毀壞的痕跡,穿著也很整齊。


    “看來不像強姦,學生又沒什麽錢,也不會是搶劫,難不成這個高三女生是和誰有仇嗎?”我疑惑地搖了搖頭,從目前的情況看,很難對案件的性質有一個初步的認識。我仔細檢查了死者的腰帶,是完整扣好的,鞋子也好好地穿在腳上。


    “衣著整齊不代表不是強姦,你看看這文胸。”師父掀起死者的線衫,對刑事攝像人員說,“拍張照片。”


    我探頭看去,發現死者的內衣下邊緣略向上蜷曲,說:“這個不能作為依據吧!可能是水流衝擊形成的,也可能是打撈的時候弄的。”


    師父搖了搖頭,說:“水流衝擊解釋不了,線衫都沒有向上翻卷,裏麵的內衣怎麽會翻卷?打撈也不太可能,屍體是你打撈的,你弄的?”


    “沒……沒……”我漲紅了臉,師父這個問題問得我很窘。


    “總之是有疑點。”師父皺起眉頭,“不管怎麽說,為了避免痕跡遺失,現場就不要進行屍表檢驗了,回解剖室檢驗。”


    我測試了一下屍體的屍僵,發現每個小關節都已經形成。屍僵是在死後2小時就可以在屍體上出現的,由大關節到小關節逐步形成,在死後10多個小時後達到最硬,死後24至48個小時開始緩解。根據屍僵的情況,結合其他一些死後現象,我們對死者的死亡時間做出了初步的判斷,死者是昨天晚上8點前後死亡的。


    死者除了雙手手腕可以隱約看到皮下出血以外,並沒有其他明顯的損傷,但窒息徵象是很明顯的。


    “口鼻腔沒有氣泡,雙手幹淨,沒有水糙泥沙,看來像是死後拋屍入水的。”判斷生前入水和死後拋屍入水是小兒科。


    師父直起腰,沿著河朝西頭望去,問道:“上遊是什麽地方?”


    “西邊3公裏以外就是城郊了,兩岸是農田和住戶。”刑警大隊長說,“哦,還有一些廠房。”


    我並沒有像師父一樣關注河流的走向,繼續進行屍表檢驗,口述檢驗所見好讓一旁的桂法醫記錄:“屍斑不可見,看來是死後不到1小時就拋屍入水了,那個時候屍斑還沒有形成。”水中的屍體通常難以形成屍斑。


    “啥也沒發現,一頭霧水。”我跺了跺蹲得發麻的雙腳。


    “去殯儀館吧。”師父揮揮手,和我一起重新坐上了警車。


    石培縣殯儀館沒有建成標準化屍體解剖室,法醫屍檢的地方是在告別廳後麵一間破舊的小屋內,屋內除了一張不鏽鋼的解剖床外並沒有其他的裝備和設施,連照明的條件都很差,是個極其簡陋的屍體解剖空間。


    雖然光線不充足,但是相比而言,總比露天解剖被來參加追悼會的群眾圍觀影響要好,所以師父還是決定在這個昏暗陰冷的小解剖室對馬小蘭的屍體進行檢驗。


    看見年輕的生命隕滅,不免讓人產生撕心裂肺的痛心感。我也和師父說過這樣的感覺,擔心這樣會影響自己對案件的判斷。師父卻對我經常有這樣的感覺表示認可,他說,疾惡如仇是一名優秀法醫必備的潛質,具備這樣潛質的法醫才能不受外界幹擾,把這種痛心轉化為破案的動力。


    眼前的這個花季少女安靜地躺在解剖台上,因為屍僵完全形成,她蜷曲在那裏,睜著雙眼,雪白的皮膚上沒有一絲血色。


    “屍僵很厲害,衣服不好脫。”我說,“是不是剪開?”


    “不。”師父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目前我們沒有掌握一點兒信息,衣服上可能會有重要痕跡,不能破壞衣服。”


    “那就破壞屍僵吧。”屍僵形成後是可以被破壞的,用力將關節部位活動開,屍僵也就自然消失了,不過這是一項力氣活。我和桂法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死者全身大關節的屍僵都破壞了,馬小蘭恢復了自然狀態,睡美人一般平靜地躺在那裏。


    我們仔細地對屍體的狀態進行拍照、錄像固定,然後逐層脫去死者的衣物。師父要求脫的時候小心點兒,並且每脫一層都要拍照固定。馬小蘭的衣著情況還是很正常的,除了內衣下邊緣有些捲曲,其他都是穿著整齊的,衣物的fèng線和紐扣都完好無損,看不出有什麽疑點。如果真的一定要找出一些異常,那就是馬小蘭的襪子並沒有穿好,襪跟褪到了腳掌中央的位置,襪子就這樣皺巴巴地穿在腳上。


    “挺講究的一個小女孩,襪子這樣穿,不難受嗎?”我說。師父不置可否地繼續觀察屍表。


    去除了死者全部的衣物以後,師父小心地把衣物拿到了解剖室外早已準備好的檢驗台上,說:“裏麵光線太暗,你們負責解剖檢驗,我來負責衣著檢查。”


    我喜歡這種分工,可以給自己獨立思考的機會,如果總是聽從師父的意見,我永遠也得不到進步。


    從屍體的外表看來,沒有什麽損傷。翻開屍體的眼瞼,發現有明顯的瘀血,手指甲也是青紫色的,可以斷定死者是窒息死亡。翻開屍體的口唇,發現口唇黏膜完好,牙齒也沒有鬆動,基本排除了捂壓口鼻腔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既然不是溺死,那麽她很有可能是死於頸部被掐。


    屍體的雙手腕隱約有些顏色的改變,我和桂法醫小心地切開皮膚,發現皮下都是出血。


    “手腕部的皮下出血,表皮沒有擦挫傷,這是別人抓握她的手腕形成的,是約束傷。”桂法醫自言自語。


    “控製雙手、掐脖子,卻不捂壓嘴。”我說,“要麽就是死者沒有叫喊,要麽就是他們是在一個喊破喉嚨也沒有用的地方,兇手不怕她喊。”對於我這個較深一步的推斷,桂法醫點點頭表示了認可。


    “看來多半又是強姦殺人哦。”桂法醫開始憑藉他的經驗猜測了。


    “檢查一下會陰部吧。”當我準備用紗布給死者進行陰道擦拭物提取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死者的會陰部黏附著血跡。


    “啊!”我驚呼了一聲,想到了前不久案件中那把插在死者會陰部的匕首。


    師父聞聲走進解剖室:“怎麽?有發現?”


    “會陰部有血!”我說。


    師父搖了搖頭:“女人有例假,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說完又走出了解剖室。負責攝像的女刑警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我也為我的大驚小怪而羞愧不已。


    清洗了死者的會陰部,我意外地發現,死者的處女膜完整,會陰部沒有損傷。


    “桂師兄,你猜錯了,不是強姦。”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死者生前沒有遭到性侵害,我感覺自己的心裏稍稍平靜了一點兒。我知道這就是憐花惜玉的心理在作祟,一直以來,我最看不得強姦案件,有時參加審訊強姦犯,都忍不住上去踢上兩腳,然後會立即被偵查員拉開說:“不能打不能打,有一點兒傷都會說是刑訊逼供。”


    桂法醫仿佛陷入了困境,說:“不是性侵害,不是侵財,又難以用仇殺來解釋。誰閑著沒事殺害一個這麽漂亮的女學生呢?”


    “看來案件性質,隻有和偵查員碰頭以後再考慮了。”我說,“開始吧?”


    雖然屍檢工作已經開始了一會兒,但是我們通常會用“開始吧”這樣的詞語表達開始進行係統解剖檢驗的意思。


    屍檢工作進行得很快,一來我和桂法醫都是輕車熟路,二來屍體上沒有損傷,需要測量、拍照、局部解剖的地方少,節省了大量的時間。對於死者頸部我們仔細地進行了解剖檢驗,逐層分離肌肉,發現深層肌肉有明顯的出血反應,相應的舌骨也骨折了。之前推測得不錯,死者死於扼壓頸部導致的機械性窒息。


    我脫下了戴在外層的沾滿血跡的手套,走到解剖室外。師父仍在一點一點地檢查著死者的衣物,衣物的旁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些物件,有鑰匙、零錢、發繩什麽的。我走到師父旁邊說:“師父看這麽仔細啊,這麽久都沒看完?”


    師父點點頭,說:“屍檢結束了?現在挺熟練嘛。有什麽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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