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在網上看到過那個時鍾。”蘭登說。


    “是啊,那就是他的時鍾,它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不過,對佐布裏斯特最強烈的攻擊還在後來,他宣稱他在遺傳工程方麵取得的進展如果不是被用來治療疾病,而是被用來製造疾病,那這些進展對人類的貢獻會更大。”


    “什麽?!”


    “是的,他辯稱他的技術應該被用來限製人口增長,應該被用來製造現代醫學無法治癒的雜交係疾病。”


    蘭登內心的恐懼節節攀升,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專門設計的雜交係病毒”的怪異畫麵,病毒一旦釋放,將完全無法阻止。


    “在短短的幾年裏,”西恩娜說,“佐布裏斯特從醫學界的寵兒變成了徹底的棄兒,成為一個被詛咒的人。”她停頓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同情。“難怪他會突然崩潰,結束自己的生命。更悲哀的是,他的論點或許是正確的。”


    蘭登差一點摔倒在地。“你說什麽?你認為他是正確的?!”


    西恩娜表情嚴肅地聳聳肩。“羅伯特,從純科學的立場來說——完全憑邏輯,不摻雜感情成分——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告訴你,如果不出現某種劇烈變化,我們物種的末日近在咫尺。它不會是大火、硫磺、天啟或者核戰爭……是由於地球上人口數量太多而造成的全麵崩潰。數學運算的結果毋庸置疑。”


    蘭登驚呆了。


    “我對生物學做過大量研究,”她說,“某個物種如果數量太多,超出了其環境的承受能力,它自然就會滅絕。這種情況非常正常。你可以想像生活在森林中某個小池塘裏的一大群水麵藻類,快樂地享受著池塘裏完美的營養物平衡。如果不受控製,它們會瘋狂繁殖,很快就會覆蓋池塘的整個水麵,遮擋住陽光,結果阻礙了池塘中營養物的生長。這些藻類在消耗掉環境中一切可能的東西之後,就會很快死亡,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嘆了口氣。“等待人類的將會是相似的命運,那一天的到來遠比我們想像的更早、更快。”


    蘭登感到十分不安。“可是……這似乎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羅伯特,而是不可想像。人類的內心有一個原始的自我保護機製,不願意接受給大腦製造太多無法承受之壓力的一切現實。這個機製叫做否認。”


    “我聽說過否認,”蘭登俏皮地挖苦道,“但我認為它根本就不存在。”


    西恩娜眨巴著眼睛。“有意思,但是請相信我,這是真的。否認是人類應對機製中的一個關鍵部分。如果沒有它,我們每天早晨醒來時,都會被我們的各種死亡方式嚇倒。相反,我們的大腦封閉掉各種真實存在的恐懼,將注意力集中在我們能夠應付的壓力上,比如按時上班或者交稅。在我們產生了更廣泛的涉及生存的恐懼時,我們會立刻拋開這些恐懼,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一些簡單的任務和日常瑣事上。”


    蘭登想起了最近對常春藤大學學生進行的一項網絡跟蹤研究,即便是高智商網絡使用者也展現出了本能的否認傾向。按照這項研究,絕大多數大學生在點擊了一條介紹南北極冰雪消融或者物種滅絕的壓抑新聞後,都會立刻退出網頁,轉而點擊一些介紹瑣事的網頁,以消除心中的恐懼。他們最喜歡點擊的網頁包括體育要聞、搞笑貓視頻,以及名人八卦新聞。


    “在古代神話中,”蘭登開口道,“一位習慣於否認的英雄是自大和驕傲的終極體現。相信自己在世界上不會遭遇危險的人比誰都更驕縱。但丁顯然同意這一點,因此他將驕縱定為七宗罪中最惡劣的一種……並且在地獄最深的一環中懲罰驕縱的人。”


    西恩娜思考了片刻,然後接著說下去。“佐布裏斯特的文章指責許多世界領袖否認一切……隻會將自己的腦袋埋進沙子裏。他對世界衛生組織的抨擊尤為激烈。”


    “我敢打賭,他博得了不少讚許。”


    “他們對佐布裏斯特的反應如同對待一個宗教狂熱分子,就像在街角舉著寫有‘末日來臨’的牌子的那種人。”


    “哈佛廣場就有幾個這樣的人。”


    “是啊,我們都對這些人視而不見,因為我們誰也無法想像這種事會發生。但是相信我,不能僅僅因為人類無法想像某件事件會發生……就意味著它不會發生。”


    “聽上去,你好像是佐布裏斯特的粉絲。”


    “我是真理的粉絲,”她激動地說,“哪怕接受真理是件痛苦而艱難的事。”


    蘭登陷入沉默,此刻又奇怪地感覺到自己與西恩娜之間的隔膜。他試著去理解她身上激情與超然的怪異結合。


    52


    西恩娜瞥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羅伯特,你聽我說,我並非贊同佐布裏斯特所說的一場足以奪走世上一半人性命的瘟疫就是解決人口過剩的辦法。我也不是說我們應該停止治療病人。我隻是說我們目前的道路是走向毀滅的一個簡單公式。人口增長呈指數級,就發生在一個空間和資源非常有限的體係中。末日會突然到來。我們的體驗將不是逐漸沒有汽油……而更像是驅車駛下懸崖。”


    蘭登籲了口氣,試圖理解他剛剛聽到的這番話。


    “既然說到這裏,”她傷感地指向右邊的空中補充道,“我相信佐布裏斯特就是從那裏跳下去的。”


    蘭登抬頭張望,看到他們正好經過右邊巴傑羅博物館簡樸的石頭外牆,它後麵是錐形的巴迪亞塔,高聳於周圍建築之上。他盯著塔尖,想知道佐布裏斯特為什麽跳樓,希望他跳樓的原因最好別是他幹了什麽可怕的事,而無法麵對最後的結果。


    西恩娜說:“那些批評佐布裏斯特的人喜歡指出他的自相矛盾之處,也就是說他研發的許多遺傳技術現在極大地延長了人的壽命。”


    “而這隻會進一步加劇人口問題。”


    “正是。佐布裏斯特曾經公開地說,他希望他能夠將妖怪重新裝回到瓶子裏,消除掉他對延長人類壽命所做的貢獻。我認為這在同一個思想體係之內說得通。我們的壽命越長,我們用在贍養老人和資助病人上的資源也就越多。”


    蘭登點點頭。“我在報刊上看到過,美國約百分之六十的醫療保健支出都花在了維繫病人生命的最後六個月上。”


    “對。雖然我們的大腦在說,‘這很愚蠢,’我們的心卻在說,‘讓奶奶盡量多活一段時間吧。’”


    蘭登點點頭。“這是阿波羅與狄俄尼索斯之戰——神話中一個著名的困境。那是大腦與心靈,理性與感性的古老戰爭,這兩者絕少做出相同的選擇。”


    蘭登聽說過,美國嗜酒者互誡協會聚會時會引用這一神話故事來形容緊盯著一瓶酒的酗酒者,他的大腦知道那有損他的身體,但他的心卻渴望著美酒的慰藉。這裏傳遞的信息顯然是:你並不孤獨,就連神也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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