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給過他很多稱號——沒有靈魂的僱傭兵、罪惡的導引者、魔鬼的執行人——但沒有一個能真正準確地描述他。教務長隻是為他的客戶們提供一個機遇,去肆無忌憚地追逐他們的野心與欲望;而那人性中與生俱來的邪惡顯然並不能歸咎於他。


    無論人們如何詆毀他、攻擊他的道德品行,教務長處事立世的原則始終猶如恆星般亙古不變。他建立自己的信譽——還有“財團”組織——靠的就是兩條黃金法則:永遠不做無法兌現的承諾。


    永遠不欺騙客戶。


    永不。


    從他幹這一行以來,教務長從未食言或失約。他的話就是信用——一種絕對的保障——就算簽下一些讓他後悔不已的合同,背棄約定也絕不是他的選擇。


    這個早晨,他踏上遊艇特等艙的私人陽台,凝望著翻滾的大海,試著排遣胸中積鬱許久的憂慮。


    我們過去所做的決定締造了我們的現在。


    在此之前,教務長的決策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從危機中全身而退,並大獲成功。然而,今天,在將視線投向窗外義大利領土上遙遠的燈光時,他卻前所未有地泛起如履薄冰的感覺。


    一年之前,就在這艘遊艇上,他做了一個決定;而今天,正是這個決定,將他所建立的帝國置於分崩離析的危險之中。我向一個錯誤的人允諾提供服務。但那個時候,教務長根本無從預見這一切;這一步走錯,如今艱難險阻洶湧而至,他的帝國前途叵測,逼著他派出手下最優秀的特工,帶著“不計一切代價”的指令,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此時此刻,教務長就在等候一個外勤特工的消息。


    瓦任莎,他在心裏念叨著她的名字,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精壯強健、留著刺蝟頭髮型的幹將形象。在執行這次任務之前,瓦任莎從未讓他失望過;但昨天晚上,她卻犯下大錯,引發極其可怕的後果。過去的六個小時,事情亂成一團,他一直在絕望地嚐試重新掌控局勢。


    瓦任莎將自己的失手歸咎於純粹的不走運——一隻鴿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一聲。


    然而,教務長從來不相信所謂的運氣。他幹任何事都會精心謀劃,排除一切小概率隨機事件的幹擾。他的專長就是控製——預見每一種可能,預備每一步反應,從而改變現實來獲得想要的結果。他做事從未失手,亦以守口如瓶見長;盛名之下,客戶紛至遝來——有億萬富翁、政治家、酋長,甚至還有政府。


    旭日東升,第一縷陽光開始吞沒海平麵附近的星星。教務長佇立在甲板上,耐心地等待瓦任莎的消息——她應該會按照計劃完成任務的。


    4


    那一瞬間,蘭登感覺時間仿佛停止了。


    馬可尼醫生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鮮血從他的胸口汩汩地往外冒。蘭登強壓著體內鎮靜劑的藥效,舉目望向留著刺蝟頭髮型的刺客。她就在幾碼開外,正大步邁向蘭登的病房,而且房門大開著。轉眼她已到了門口,朝蘭登這邊掃了一眼,立刻調轉槍頭對著蘭登……瞄準了他的腦袋。


    我要死了,蘭登萬念俱灰,就在此時此地。


    砰的一聲巨響,在狹小的病房裏震耳欲聾。


    蘭登縮作一團,以為自己肯定中了彈,但這噪音並非來自刺客的手槍。巨響是病房那扇厚重的金屬門猛地關閉時發出的,布魯克斯醫生死死地抵在門後,並將門反鎖了。


    她滿眼驚恐,立刻轉身,蹲在她渾身是血的同事旁邊,檢查他還有沒有脈搏。馬可尼醫生咳出一口鮮血,血滴順著他的大鬍子往下流。接著他整個人軟了下來。


    “恩裏克,不!堅持住!”她尖叫著。


    病房外,一梭子彈打在房門的金屬外皮上。走廊上滿是驚恐的呼叫。


    不知怎麽,蘭登的身體能活動了,恐慌和求生的本能打敗了鎮靜劑。他手腳並用,從床上爬下來,右前臂一陣灼痛,像被撕裂了似的。他一度以為是子彈she穿房門擊中了自己,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胳膊裏埋著的靜脈注she器被扯出來了。塑料留置導管在他前臂上戳出一個邊緣參差的窟窿,溫熱的鮮血順著導管往外湧。


    蘭登這下完全清醒了過來。


    布魯克斯醫生還蹲在馬可尼身邊,淚如泉湧,徒勞地搜尋脈搏跳動的跡象。然後,她仿佛被撥動了體內的某個開關,突然站起身,轉向蘭登。在他眼前,她的表情剎那間發生了轉換,年輕的麵孔變得堅毅決絕,展現出一名經驗豐富的急診醫生在處理危機時的超然與鎮靜。


    “跟我來。”她命令道。


    布魯克斯醫生抓起蘭登的胳膊,拽著他來到病房另一頭。走廊裏槍聲和呼救聲不絕於耳、亂成一團,蘭登雙腿不穩,腳步趔趄著向前撲。他心裏繃緊了弦,但身體卻重似千鈞、不太聽使喚。快走!光腳踩著瓷磚地麵,冷冰冰的;身上薄薄的短袖無領病號服太短,根本遮不住他六英尺的身軀。他能感覺到血順著前臂往下滴,匯聚在掌心裏。


    子彈不停地she在結實的門把手上,布魯克斯醫生使勁將蘭登推進狹窄的衛生間。她正要跟著進來,突然猶豫了一下,轉身跑回到操作台旁,抓起蘭登那件血跡斑斑的哈裏斯花呢外套。


    別管我那該死的外套啦!


    她攥著衣服跑回來,迅速鎖好衛生間的門。就在這時,外麵一道房門被砸開了。


    年輕醫生一馬當先,她大步跨過狹小的衛生間,來到另一側的門前,猛地拉開門,領著蘭登進入相鄰的術後觀察病室。布魯克斯醫生不懼身後迴蕩的槍聲,探出頭觀察走道上的情況,然後拽著蘭登的胳膊,拖著他迅速穿過走廊,跑進樓梯井。這一連串動作讓蘭登頭暈目眩;他意識到自己隨時可能昏倒。


    在接下來的十五秒鍾裏,他眼前一片模糊……下行的樓梯……磕磕碰碰……摔倒。蘭登頭痛欲裂,難以忍受。他的視線好像比之前更加模糊,渾身無力,每一個動作都要慢半拍。


    接著空氣變得冷冽。


    我出來了。


    布魯克斯醫生連拖帶拽,帶著蘭登離開醫院大樓,走進一條陰暗的小巷;蘭登一腳踩到什麽尖利的東西,摔倒在地,重重地砸在路麵上。布魯克斯醫生一邊費力地拉他站起來,一邊大聲咒罵不該給他注she鎮靜劑。


    好不容易快走到巷子盡頭時,蘭登又被絆倒了。這次她將他留在原地躺著,自己則跑到街上,沖遠處什麽人大聲呼喊。蘭登隱約看到微弱的綠燈——一輛計程車就停在醫院門口。車子並沒有動,顯然,司機睡著了。布魯克斯醫生大叫著,瘋狂地揮舞雙臂。終於,計程車的大燈亮起,慢悠悠地朝他倆挪過來。


    蘭登聽到身後傳來門被撞開的聲音,接著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一扭頭,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正朝這邊奔來。蘭登試著自己站起身,但醫生已經轉回來,架著他,將他塞進尚未熄火的菲亞特計程車的後座。他半邊身子在座椅上,半邊在轎廂地板上;布魯克斯醫生跳上車,坐在蘭登身上,使勁關上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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