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考慮了一會兒:“周六。我記得在今天早些時候,我穿過校園……去參加一個下午的係列講座,然後就……這差不多就是我能記起的最後一件事了。我是不是摔了一跤?”


    “這個我們待會兒再說。你知道你在哪裏嗎?”


    蘭登給出最合理的猜測:“麻薩諸塞州綜合醫院(在哈佛大學附近)?”


    布魯克斯醫生又寫了些什麽:“有誰是我們可以幫你聯繫的?比方說你的妻子?或者孩子?”


    “沒有,”蘭登脫口而出。盡管一直以來,他很是享受選擇單身生活給他帶來的孤獨與自由;但在當下的情形中,他不得不承認,他寧願有一張熟悉的麵孔相伴左右。“有幾個同事可以聯繫,但沒那個必要。”


    布魯克斯醫生停下手中的筆,年長些的男醫生走了過來。他將濃密的眉毛向後捋了捋,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小巧的錄音筆,向布魯克斯醫生示意了一下。她心領神會,點點頭,又轉身麵向病人。


    “蘭登先生,今晚你被送到醫院時,口中一直在不停地念叨一些話。”她望了一眼馬可尼醫生,馬可尼醫生舉起錄音筆,按下按鈕。是一段錄音。蘭登聽到自己含糊不清的聲音,在反覆地咕噥一個詞組:“ve…sorry。ve…sorry。”


    “照我看,”女醫生說,“你好像是在說‘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蘭登覺得應該沒錯,但依然沒有絲毫印象。


    這時布魯克斯醫生突然緊張不安地盯著他:“你知道你為什麽一直這樣說嗎?你是不是抱歉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


    蘭登竭力在黯淡的記憶深處細細搜尋,他又看到那名蒙麵女子。她佇立在血紅河流的堤岸上,周圍全是屍體。死亡的惡臭也回來了。


    突然之間,蘭頓感覺被一種油然而生的危險感所籠罩……不僅自己有危險……每個人都危在旦夕。心髒監護儀發出的嘀嘀聲頻率急劇加快。他渾身肌肉緊繃,想坐起來。


    布魯克斯醫生馬上伸手按住蘭登的胸口,不容商量地讓他躺回去。她掃了一眼大鬍子醫生,大鬍子走到旁邊的操作台,開始準備治療。


    布魯克斯醫生麵對著蘭登,低聲說道:“蘭登先生,對腦部損傷患者來說,焦慮是很正常的,但你得將心率降下來。不要移動。不要激動。靜臥休息。你會好起來的。你的記憶也會慢慢恢復的。”


    大鬍子拿著一隻注she器過來。布魯克斯醫生接過注she器,將藥推進蘭登的靜脈注she器裏。


    “這隻是一種輕度的鎮靜劑,為的是讓你平靜下來,”她解釋道,“還能緩解疼痛。”她站起身準備離開:“蘭登先生,你會好起來的。睡上一覺。如果有什麽需要,就按床邊的按鈕。”


    她關上燈,和大鬍子醫生一起離開病房。


    蘭登躺在黑暗中,感到藥效幾乎在霎那間席捲全身,將他整個人拖回那口深井裏,而他剛從那裏麵爬出來。他拚命反抗這種感覺,強迫自己在漆黑的病房中睜開雙眼。他試著坐起身,但身體卻像凝固了的水泥,動彈不得。


    蘭登轉了一下,發現自己再次麵向窗戶。由於病房裏熄了燈,暗色的玻璃上,他自己的影子已經消失,看到的隻有遠處燈火輝煌的城市天際線。


    在尖塔與穹頂輪廓的映襯下,一座威嚴建築的正麵占據了他視野的核心。這是一座雄偉的石頭堡壘,護牆開有垛口;塔樓高達三百英尺,塔的頂部向外凸起,形成了一圈巨大的鋸齒形城垛。


    蘭登一下坐直了身子,頭痛得仿佛要裂開了一般。他壓抑著撕心裂肺的劇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高塔。


    對於中世紀建築,蘭登如數家珍。


    更何況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不幸的是,它應該坐落在離麻薩諸塞四千英裏之外的地方。


    就在他的窗外,在托雷嘉利大街的陰暗角落裏,一名體型健碩的女子輕鬆地從她那台寶馬摩托車上躍下。她就像一隻盯緊自己獵物的黑豹,全神貫注地撲向目標。她眼神犀利。剪得超短的髮型如同刺蝟頭一般,挺立在黑色皮質騎裝的立領之外。她檢查了一番武器和消音裝置,抬頭盯著羅伯特·蘭登病房的窗戶,裏麵的燈光剛剛熄滅。


    今晚早些時候,她在執行任務時犯下了一個大錯。


    一隻鴿子的“咕咕”聲改變了所有一切。


    現在,她來把事情扳回正軌。


    2


    我是在佛羅倫斯!?


    羅伯特·蘭登的腦袋一抽一抽地作痛。此刻他坐得筆直,手指死死地摁在病床邊的呼叫按鈕上。盡管體內注she了鎮靜劑,但他的心跳依舊很快。


    布魯克斯醫生匆匆趕回來,漂亮的馬尾辮上下擺動:“你沒事吧?”


    蘭登搖了搖頭,一臉困惑:“我這是在……義大利!?”


    “很好,”她應道,“你的記憶開始恢復了。”


    “不是的!”蘭登指著窗外遠處巍然聳立的宏偉建築,“我認得出那是維奇奧宮。”


    布魯克斯醫生重新打開燈,窗外佛羅倫斯的天際線淡去了。她走近病床邊,麵色平靜,悄聲道:“蘭登先生,不用擔心。你隻是得了輕微的失憶症,而且馬可尼醫生已經確認你的大腦功能並未受到影響。”


    大鬍子醫生跟著衝進來,顯然也聽到了病床呼叫。他一邊查看蘭登的心髒監護儀,一邊聽年輕同事匯報。布魯克斯醫生說的義大利語很流利,語速很快——內容是關於蘭登獲知自己身在何地後是多麽“情緒激動”。


    隻是情緒激動?蘭登心中騰起怒氣,瞠目結舌還差不多!他體內的腎上腺素洶湧澎湃,與鎮靜劑正在酣戰。“我究竟出了什麽事?”他催問道,“今天是星期幾?!”


    “一切正常,”她安慰道,“這會兒是淩晨。星期一,三月十八號。”


    星期一。蘭登強忍著頭痛,竭力在腦海中回放所能憶起的最後一幅畫麵——寒冷而陰暗——他獨自一人穿過哈佛校園,去參加周六晚上的係列講座。那是兩天前的事情了?!他努力回想講座上或者講座之後發生的點滴片段,心裏愈發驚恐。一片空白。心髒監護儀的嘀嘀聲頻率更快了。


    年長醫生撓撓他的大鬍子,繼續擺弄儀器,而布魯克斯醫生則坐回到蘭登身邊。


    “你會好起來的,”她柔聲說道,讓他寬心,“根據我們的診斷,你的情況屬於逆行性遺忘,這在腦外傷中相當常見。你過去幾天的記憶可能會模糊不清甚至完全缺失,但大腦不會有永久性傷害。”她頓了一頓,“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剛才我進來時告訴過你。”


    蘭登想了一會兒:“西恩娜。”沒錯,西恩娜·布魯克斯醫生。


    她微微一笑:“你看?你已經能夠產生新的記憶了。”


    蘭登還是覺得頭痛難耐,而且看近距離的物體時,視線仍然一片模糊。“出……什麽事了?我怎麽來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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