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正在水槽旁削土豆。


    “呃——下午好。”我緊張地說。


    瑪麗抬頭看我一眼,哼了一聲,就沒有其它反應了。


    “克萊蒙特太太告訴我,你要離開我們。”我說。


    瑪麗總算屈尊回答了這個問題。


    “有一些事情,”她悶悶不樂地說,“沒有哪一個姑娘能夠忍受。”


    “請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麽使你不安,好嗎?”


    “用兩個詞就能回答你,我能。(我得說,她說得太不準確了)我一轉背,人們就來這兒打探。四處打探。她管哪些事情?書房她多久打掃一次灰塵、關一次燈?隻要你和太太不抱怨,就不關別人的事。我說,我是否使你們滿意,那才是要緊的。”


    瑪麗從來不曾使我滿意過。我承認,我渴望有一間每天清晨打掃得一塵不染、擺放得井井有條的房間。瑪麗通常的做法是,拂去低矮的餐桌表麵的灰塵雜物就算完事,我認為這太不像話了。但是,我知道,在這時計較枝節問題是不妥當的。


    “不得不接受那次審理,不是嗎?站在十二個男人的麵前,像我這樣受人尊敬的姑娘!天知道他們會問你什麽樣的問題。我告訴你,我從未在一個房間裏發生謀殺的地方呆過,也絕不想再呆了。”


    “我希望你不會,”我說,“按照概率論的規則,我得說,這非常不可能。”


    “我不同意這個規則。他是個執法官。許多可憐的傢夥因為獵殺一隻野兔,就被關進監獄,他卻養野雞什麽的。還有呢,他還沒有被像樣地安葬,他的那個女兒就來說,我的活幹得不好。”


    “你是說,普羅瑟羅小姐來過這兒嗎?”


    “我從‘藍野豬’旅館回來時,發現她在這兒。在書房裏。‘哦!’她說,‘我在找我黃色的小貝雷帽——一頂小帽。我有天把帽子留在這兒了。’‘哦,’


    我說,‘我根本沒看到什麽帽子。星期四早上我收拾房間時在這兒。’‘哦!’


    她又說,‘但我敢說你不會看到的。你不常花時間收拾房間,是嗎?’她這樣說時,就用手指沿著壁爐台擦了一下,看著手指。還以為像這樣的一個早上,我有時間拿掉所有的擺設,又放回原處似的,警察頭天晚上才打開房間呀。‘我想,小姐,牧師和太太是否滿意,那才是要緊的。’我說。她哈哈大笑,走出法國式窗戶,而且還說:‘哦!但你確信,他們會滿意嗎?’”


    “我明白了。”我說。


    “這就對了!一個姑娘有自己的感情!我相信,我會為你和太太拚命幹活的。如果她要吃新花樣的菜餚,我總是會盡力去做的。”


    “我相信,你會的。”我安慰她說。


    “但她一定是聽見了什麽,否則是不會說她所說的話的。如果我沒有使你們滿意,我寧願走。並不是我在意普羅瑟羅小姐說的話。她在‘老屋’不受人喜歡,我可以告訴你。從不會說‘請’或‘謝謝你’,丟三拉四的。丹尼斯先生一心想要得到萊蒂斯·普羅瑟羅小姐,我卻並不看重她。但是,她那種姑娘總是能夠叫一個年輕的紳士圍著她的裙子轉。”


    在說這通話時,瑪麗一直用力地從土豆中挑出芽眼,那些芽眼像雹塊般在廚房裏四處亂飛。這時,一片芽眼打到我的眼睛上,談話停了一會兒。


    “難道你不認為,”我一邊用手絹擦眼睛,一邊說道,“你這樣生氣,太有點無中生有了嗎?我知道,瑪麗,你走了女主人會非常惋惜的。”


    “先生,我不會因為那件事生太太的氣——或生你的氣。”


    “那麽,難道你不認為你這是有點太傻了嗎?”


    瑪麗哼了一聲。


    “在經過審理和這一切後,我是有點生氣。一個姑娘有自己的感情。但我不願給太太造成什麽不便。”


    “那就對了。”我說。


    我離開廚房,發現格麗澤爾達和丹尼斯在大廳裏等我。


    “怎麽樣?”格麗澤爾達問道。


    “她會留下來的。”我說,嘆了一口氣。


    “倫,”妻子說,“您真的很聰明。”


    我感到,我不同意她的看法。我並不認為我剛才很聰明。我死死地認定,沒有哪個女傭會比瑪麗更差的了。我想,任何改變隻會變得更好。


    但我喜歡取悅格麗澤爾達。我將瑪麗生氣的原委細說了一遍。


    “多像萊蒂斯一貫的性格啊,”丹尼斯說,“她不可能在星期三把她的那頂黃色貝雷帽留在這兒。她星期四打網球時還戴著呢。”


    “我想那很有可能。”我說。


    “她從來記不清把什麽東西放在哪裏,”丹尼斯說,他說這話時還帶著一種溫情脈脈的驕傲和愛慕,我認為這是極不適當的。“每天她都要丟掉好幾樣東西。”


    “一種非常迷人的習慣。”我說。


    丹尼斯體會不到任何諷刺。


    “她確實迷人,”他說,深深嘆了一口氣。“總是有人向她求婚,她告訴過我。”


    “如果他們在這兒向她求婚,那就都是非法求婚,”我說,“我們這兒沒有一個單身漢。”


    “斯通博士是的。”格麗澤爾達眨著眼睛說。


    “有一天他請她來看墓地。”我承認道。


    “他當然請了,”格麗澤爾達說,“她非常迷人,倫。甚至禿頭的考古學家也能感覺到這一點。”


    “很性感。”丹尼斯一語中的。


    但是,勞倫斯·列丁一點也不為萊蒂斯的美貌所動。但是,格麗澤爾達帶著一種自以為是的神情說道:


    “勞倫斯自己也很有男性的魅力。那種男人總是喜歡——我怎麽說好呢——貴格會(貴格會(qtjakers):是公誼會(friends)的別稱,為新教派別之一,其教義強調信徒要自覺上帝存在於內心,提倡和平主義等。——譯註)教徒型的女人。非常克製和靦腆,大家叫做冷美人的那種女人。我想安妮才是能迷住勞倫斯的惟一女人。我想,他們絕不會互相厭倦的。盡管這樣,我想他在一個方麵有些傻。他利用了萊蒂斯,您知道。我想,他絕不會想到她會介意——他在某些方麵很謙虛——但我感到她會介意的。”


    “她不能忍受他,”丹尼斯肯定地說,“她這樣告訴我的。”


    聽到這話時,格麗澤爾達陷入一種充滿憐憫的沉默之中。這種情況我從未見過。


    我走進書房。我感到,房間裏仍然有一種令人惶恐不安的氣氛。我知道,我必須克服這種心理。一旦克服不了這種心理,我也許再也不會用書房了。我沉思著,走到寫字檯前。普羅瑟羅曾坐在這兒,紅紅的臉膛,麵容健康,腰板筆直,也就是在這兒,一瞬間,他就被擊倒了。我站著的這個地方,曾站過一個兇手……於是,普羅瑟羅不存在了……這就是他手指曾握過的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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