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行了。”


    這一次可以聽到上校比剛才清晰的聲音。“不必這樣絕吧,狄姬。不準你這樣做。”


    “不準?我到想知道你算是老幾?你認為是誰在掌管這個生意的?是我呀!你怎麽可以忘了。”


    聽到小小的衣服摩擦聲,賴特雷爾太太似乎走出房間。


    片刻,賴特雷爾上校再回到涼台來。在這片刻之間,好像更老,氣力也更衰弱的模樣。


    這時候沒有一個不對他寄予深厚的同情,索性把賴特雷爾太太給殺掉的念頭。


    “非常抱歉,”上校以生硬、不自然的聲音說:“威士忌好像已經沒有了。”


    他一定發覺剛才的一段話應該被我們聽到才對的。即使沒有發覺,可能已從我們的態度立刻覺察到了。我們都有無以自容的心情。諾頓已失去風度,首先很快地說,其實並不想喝的,因為晚飯時間很快就到,然後努力地改變話題,談起毫無相幹的事來。我從來沒有這麽難堪過,使得我感到頭昏沈沈的。這時候唯一能夠收拾殘局的人物波德·卡林頓,因為諾頓喋喋講個不休,沒有機會插上一嘴。


    我在眼角看到戴好院子工作用手套,手持除草機的類特雷爾太太向小路那邊走過去。雖然很能幹,但那時候的我,已對她感到討厭了。無論誰,應該都沒有侮辱他人的權利啊。


    諾頓依然說得很熱心。從鴿子開始,話題轉移到小學生那時候,看到兔子被殺的情形而感到心情不好,被大家所笑,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話題轉到雷鳥的獵場的事,以及追趕野獸的人中了流彈等發生於蘇格蘭的事故,說了些不得要領的冗長的故事。然後話題又轉到打獵時的各種意外事故,但終於被波德·卡林頓清清嗓門,開口說話。


    “從前,我有一個勤務兵,曾經幹了很有趣的事。他是愛爾蘭人。有一天他請假回到愛爾蘭去。他回來時我問他假期是否愉快。他說:


    “是的,閣下,我從來沒有這樣快樂的假期!”


    “那很好。”我這樣說,但是看到他很激動,使我有點意外。


    “是非常愜意的假期!因為,我開槍射殺哥哥。”


    “什麽?你射殺了你哥哥!”


    “正是。我在數年前就想把他幹掉。那一天我登上都柏林的家裏的屋頂,正巧我哥哥從道路向這邊走過來,而且我手裏拿著來福槍。不是我自誇,我很準。像打小鳥一樣,一槍就給打中了。啊--那時候真是心蕩神馳。我是一輩子忘不了的!””


    波德·卡林頓非常健談,添油加醬盡情暢談,所以大家都捧腹大笑,心情也輕鬆了。他站起來,說要在晚飯之前沖涼便走出去,諾頓很像受了感動似的,開口道破了我們的心情。


    “真是好男兒。”


    我一點頭,賴特雷爾也隨聲附和說:“嗯,是好人。”


    “聽說他做什麽事,到處一帆風順。諾頓說:“他所經手的事,沒有一樣是不成功的。


    腦筋好,也有判斷力……知行合一。像那種人,才是真正的成功。”


    賴特雷爾慢慢地說:“的確有這種人,無論做什麽事都會成功。從來沒有失敗過。有些人,總是獨占著幸運。”


    諾頓急忙地搖頭。


    “不,不是這樣,上校。那不是運氣。”然後引用有意義的一句:““若是,則罪惡不在於吾人之命運,乃是在於吾人本身矣!布魯達斯。””


    “大概這樣。”賴特雷爾說。


    “總而言之,既然已繼承了拿頓的豪華公館了,應該可以說是幸運才對。可是,他非結婚不可,孑然一身住在那樣大的公館,可能寂寞了一點吧。”我急忙插上了一嘴。


    諾頓笑了。“結婚,成家立業,然後,受妻欺壓……”


    隻好可以說全然說得不是時候。這是任何人都會說的。可是因時、地之不同,有時候成為不必說的,這一點,諾頓在開口時已經覺察到了。他結結巴巴,牛頭不對馬嘴地想以其他的話瞞過去。但是,結果還是生硬地把話給中斷。因而使事態更加嚴重。


    他和我同時開始這樣說。我就黃昏的陽光,陳述愚蠢的感想。諾頓則提議晚飯後玩玩橋牌。


    賴特雷爾上校一點都不理會我們說些什麽。他以奇妙、無表情的話說:“不,波德·卡林頓絕不會被老婆欺壓的。他不是受了欺壓仍然忍氣吞聲的人。那種男人不會的,他是個堂堂男子漢!”


    真是多麽尷尬啊。諾頓又開始談起橋牌來。就在說話的時候,一隻很大的鴿子飛過頭頂上,停在離這裏不遠的樹枝上。


    賴特雷爾上校拿起了槍。


    “我也把這個幹掉!”


    可是,他還未及瞄準,那隻鴿子已飛到很不好打到的樹叢裏麵去。


    就在這一剎那,上校的注意力集中於在離這裏遠一點的斜麵蠕動的物體。


    “他媽的,兔子正在啃著果樹的樹皮。我本來想用鐵絲把那裏圍起來的。”


    他端起槍瞄準,扣了扳機。於是,一看……


    聽到女人哀叫的一聲。那聲音漸漸便係,變成怕人的聲音。


    槍從上校的手滑下來,全身癱瘓無力,他咬緊了嘴唇。


    “這是怎麽一回事?那是狄姬呀!”


    就在這個時候,我已經跑到草坪上。諾頓也跟在後麵趕來。我到了現場,蹲下來。那是賴特雷爾太太。她正蹲在那裏,把支撐用的棒子係在果樹的小樹苗。那裏長了相等身高的草,使上校無法很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子,可能隻知道有什麽在草叢裏麵移動而已。想必黃昏的陽光也成為錯失的原因。賴特雷爾太太被打中了肩部,鮮血從那裏流出來。


    我彎下身驗傷,抬頭望了諾頓。諾頓靠在樹幹,臉上呈土色,像快嘔吐似的樣子。他辯解似地說:“我不能正麵看著血。”


    我尖聲高叫:“替我叫富蘭克林來,趕快。他不在,護士也好。”


    諾頓點頭跑過去。


    第一個趕來的是顧蕾絲護士。她很快地跑過來,立即很敏捷地替她止血。富蘭克林也很快地從後麵趕來。然後由他們兩人把賴特雷爾太太抬進屋子裏讓她躺下來。然後醫治傷口,包紮,請來主治醫師,由顧蕾絲護士照料她。


    我和剛掛了電話的富蘭克林照個正麵。


    “賴特雷爾太太她怎麽樣呢?”


    “不要緊!沒什麽大礙。子彈沒打中要害,為什麽發生那種事?”


    我把來龍去脈告訴他。


    “原來如此。上校在哪裏呢?一定受到嚴重的打擊,這也難怪。我們要比太太更照料他。他的心髒平常就不很強。”


    賴特雷爾上校在抽菸室。嘴巴周圍已變成土色,宛如處於恍惚狀態。他以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狄姬呢?內人……她怎麽樣了?”


    富蘭克林急忙地說:“不要緊,上校,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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