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帶軸的條幅是頗有功力的水墨畫,可見這家的主人在水墨畫方麵很有研究和造詣。畫上的座禪老人,似乎象徵著主人極具忍耐力的心境。山越君端詳著座禪老人的眼睛以及長滿鬍鬚的臉龐,浮想聯翩。正在這當兒,傳來紙糊門移動的聲音,門口出現了瘦髙個的江藤達次。他穿著不帶圖案的藍色和服,比起西裝顯得更加合身。


    麵朝黑植木矮桌坐在榻榻米上的山越君,趕緊從坐墊上爬起來。


    “董事長,我是原田。前幾天在賓館裏打擾您,太失禮了。今天又冒昧地打電話到您府上,又承蒙您的接見,請允許我向您一拜。”


    “哪裏哪裏,太歡迎你了!”


    江藤先生顴骨突出的臉上略帶笑容,朝山越君連點了幾下,然後,坐在矮桌對麵。


    剛才的那位婦女端來兩杯茶。江藤先生向山越君介紹說,這是我的內人。山越君低了一下頭表示敬禮,爾後向江藤先生獻上威士忌酒禮盒。


    “衷心感謝!以後別這麽客氣,有空就到我這裏坐坐,我隨時恭候。”


    山越君沒有遞上名片,還是在賓館裏介紹的那樣是自由記者,叫原田。可江藤先生沒有追根究底,好像獨自在家百般無聊,希望有人陪自己說說話。


    “您的住所布置得真漂亮啊!”


    山越君透過玻璃望著院子裏的風景,讚不絕口。


    “哪裏的話,沒有什麽特別高級的東西。”


    江藤先生話裏有話,似乎無可奈何。


    “您這兒饒有田園風光的趣味,使人心曠神怡。我剛才到這裏經過車站廣場前的大道,與其說是熱鬧,倒不如說是嘈雜,令人感到煩躁。可一到您這兒,卻是鬧中取靜的世外桃源。”


    “車站廣場前那條大路兩邊發展迅速,如今成了年輕人聚集休閑的地方。我們這一帶都是住家,比較安靜,特別是我這樣的房子是處於一種被遺忘的角落。可我覺得與落到今天這種地步的自己十分相配,合身。”


    “您太貶低自己了,董事長還是一個雄心勃勃、富有朝氣的人物!”


    於是,兩人交談開始進入中心話題,但山越君並不急著切入主題。


    “您夫婦倆與子女一起住在這裏吧?”


    山越君話鋒一轉又拉起了家常,彬彬有禮地問道。


    “兩個孩子都搬家了,他們在別的地方有房。本來是一起住的。”


    “這麽寬敞的樓房裏,隻有董事長與尊夫人兩人居住呀?”


    “是啊,隻有老夫婦倆人,真有點浪費啊!本打算搬到高級住宅去住,可已經習慣了這個家,捨不得離開啊!”


    “說得對!不僅僅是您愛這樓房,您還愛著您一手從小到大發展起來的東洋商社。衷心希望董事長不減當年勇,振作起來!”


    “是說我的公司嗎?”


    江藤先生的臉上仿佛出現了陰影,有點頹喪。


    “……社會上對我公司的評價怎樣啊?”


    江藤覺得眼前這個自稱原田的人是記者,對經融界、企業界的情況肯定無事不曉,問山越君。


    “東洋商社的決算報告每半年向社會公告一次,經營情況一目了然,最近一直沒有分紅利。縱觀建材行業,所有企業都處於低迷狀態走下坡路。而東洋商社的情況更糟!在董事長麵前說這話太失禮了!如果東洋商社沒有接受某銀行的特別融資而支撐著的話,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但再這樣硬撐,早晚也是要垮的……”


    “不要主力銀行的方針,這是我就任總經理期間製定的呀!”


    “是董事長任總經理的時代?”


    “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當時,我公司的經營情況十分看好。說詳細一點需要很多時間,事實上,我當時也太過於自信。如果有主力銀行,也許在融資方麵能為我們公司提供方便,但許多人不同意設立主力銀行。唉!眾口難調,我就放棄了尋找主力銀行的機會。那時我片麵認為,隻要經營成績好,即使我們不設立主力銀行,通過銀行間的競爭,他們也會主動為我們融資的。”


    “那就是與銀行保持同等距離的方針吧!”


    “是的。那段時間裏公司的經營成績很不錯,可自從我退任董事長讓高柳君擔任總經理開始,不幸的情況發生了,經營情況直線下滑。那不是高柳總經理的能力不濟所致,而是整個行業都步入不景氣的處境。擔任董事長的我多次向高柳君提出忠告,不要一成不變地按照我過去製定的方針,要針對目前建材市場銷售下滑的嚴峻現實,盡快製定新的對策,迅速找一家主力銀行結盟,可高柳君置若罔聞,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為什麽呢?”


    “他認為有了主力銀行,就等於被剝奪了公司在貨款進出方麵的自由權,盡管能得到特別的融資……他還是固執己見,嘲笑我說與銀行保持對等距離是你製定的方針喲!他還自信地說,按照這個方針繼續下去,完全能擺脫眼前的暫時困難。那傢夥太固執了!獨斷專行!我們那些執行董事和常務監事都軟弱無能,過分地依賴他。”


    “那麽,讓高柳擔任總經理的是董事長吧?”


    “是的,確實是這樣。也正如我上次在賓館裏所說的那樣,高柳君一擔任總經理,幾乎把公司過去的人事安排全部顛倒過來。大部分的幹部崗位都安排了他相信的人,建立了高柳體係的行政指揮係統。”


    “這是一種有步驟的‘逼宮’吧?”


    “可以這麽說。如今,我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董事長嘆了一口氣。


    “剛才我也說過,外麵的傳聞,是指東洋商社在經營狀況惡化的情況下,不需要銀行特別融資而依靠企業自身來擺脫困境。對於高柳總經理是否具有這樣的能力,人們都表示懷疑。”


    “擔任董事長的我,盡管被架空,嗅覺不靈,但細細想來,我也不得不表示懷疑。說老實話,現在的銀行,如果東洋商社向他們提出申請,也不會承諾擔任主力銀行,因為稍不留神會陷入‘不良貸款’的困境。”


    “沒有主力銀行支持,東洋商社是擺脫不了危機的。公司已步入困境,高柳總經理能依靠什麽辦法克服呢?”


    “嗯……”


    江藤先生雙手抱在胸前閉目沉思。片刻,他睜開眼睛望著山越君。


    “在賓館的大堂裏你遇見我時曾問過我,高柳君是不是背地裏向街道金融業者借了巨款?”


    “我說過那話。”


    “如果借了高利貸之類的巨款,公司會頃刻間垮台。我現在也是那麽考慮,隻要借上一次就無法還清。如果為了擺脫困境則需要借好多次,而高額的利息就像冬天裏的雪球會越滾越大。”


    江藤先生說起了雪球,山越君不由得聽入了神,瞟了一眼那幅掛在牆上的水墨畫。


    “所以,我的公司不會出現你所說的那個貸款。我可以斷言肯定沒有。如果高柳君真借了高利貸,消息必然傳出,不可能永遠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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