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些功績顯赫、老資格的前輩,就連“經聯同”常任理事以及大企業的董事長、總經理、執行董事、常務董事、都市銀行行長和高層幹部,都爭先恐後地走到他們麵前,點頭哈腰,鞠躬敬禮。這些老前輩都是自己曾經追隨過侍候過的上司,其中,有的曾經擔任過老前輩的秘書,有的曾經經常受老前輩的訓斥,有的曾經是老前輩的馬前卒或者馬屁精。以前在跟隨這些企業太上皇時,伴君如伴虎,整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當年的企業君主,如今萎縮衰老。


    其中,有的患有老年癡呆症,有的聽覺失靈,耳朵裏插著助聽器,手拄著拐杖坐在椅子上。現任總經理們上前向老前輩表示敬意和問候,本意並不是出於敬老尊長的目的,而是出於某種需要。


    這些長者老態龍鍾,動作遲緩,但一看到酒店的女店主們走來,沮喪孤獨的眼神突然間閃爍光輝,雖說隻是一剎那時間,但臉上泛起了紅cháo。他們一把抓住女店主們的手久久不肯鬆開,嘮嘮叨叨地敘起舊來。對於這種場麵,夜總會的媽媽桑們因年齡的差異隻能幹瞪兩眼,但並不在乎這些手無大權、一文不值的長者,因為他們已經不可能為夜總會提供任何利潤。這些長者中間,有的還能與人交談,有的已經喪失知覺。無論你對他說什麽,他隻是一個勁地點頭,可食慾旺盛有餘。那個坐在椅子上頭隻剩一撮白髮的原日本銀行總裁,把別桌的菜拿到自己桌上狼吞虎咽。盡管頭腦呆滯,食量卻不減,十分貪婪,似乎菜餚的味道到底如何無關緊要。總之,他們是為了吃才趕來參加這令人嘴饞的派對。瞧他們那般大口吞吃的狼狽相,你絕對不會相信他們曾經是企業界和金融界的太上皇。


    飲料和萊餚,過分的高級和奢侈。法國菜是這家賓館廚師長的拿手好戲,冰雕鶴龜的周圍檯麵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法國大菜。大廳兩邊的走廊上都是日本風味的小吃店,有的是醋拌生魚片飯卷,有的是油炸食品,有的是燒烤雞肉,總之,都是小有名氣的小吃。此外,宴會用的上等酒菜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宴會廳裏有幾家經濟雜誌和金融雜誌的記者,他們是經過宴會主辦者許可的。這些記者拿著照相機,閃光燈不停地閃爍著,忙得不亦樂乎。主桌及其附近的次桌那裏,不管攝下哪張臉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記者們非常清楚,這些桌麵上的人物照片,普通雜誌是沒有資格登載的。靠近門口的一些餐桌上沒有大人物,雖說他們所在的企業目前還在東證股票上市的候補行列,但要不了多久將榮登股票上市的正式行列。他們分成好幾桌聚集在一起交談,有許多是普通銀行的行長,其中地方銀行的行長占多數,也有一些是相互銀行的行長。


    原日本銀行總裁把底朝天的盤子遞給年輕的藝ji後,臉上表情猛地異常起來。酒店的女店主琢磨了一下,趕緊走到跟前附在他耳朵旁問道:“您是要上廁所嗎?”


    這位日本銀行前任總裁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按照女店主的吩咐,三個年輕的藝ji陪伴著這位前任總裁朝廁所走去。這位長老如今走路的腳步跌跌撞撞,簡直隨時要倒地似的,在眾目睽睽下步履蹣跚地走著。


    坐在宴會廳門口餐桌的企業家們,看見昔日太上皇一日本銀行的前任總裁從身邊經過,紛紛站起身來鞠躬致意。要說相互銀行的行長,隻有兩個,一個是太陽相互銀行的行長,一個是昭明相互銀行的行長。在相互銀行界裏,數這兩家銀行規模最大,經營業績最好,與都市銀行並駕齊驅。所謂相互銀行,其實是無盡公司。所謂無盡公司,即加盟者按期存款,按照規定期限,通過抽籤辦法,取得不動產等金錢以外的財產作為償還。由於相互銀行是無盡公司,受到《銀行法》的嚴格限製,難以進一步發展壯大。為此,要求升格為普通銀行、修訂現行法律的呼聲,在相互銀行界日益高漲。而這場運動的組織者和指揮者,就是這兩家相互銀行。


    “這位日本銀行前任總裁怎麽沒帶秘書來?”


    看到他東倒西歪的走路模樣,一位胸前掛著“昭明相互銀行行長下田忠雄”出席證的男子自言自語。下田行長的頭頂上,前半部分光禿禿的,似乎頭髮被拔掉似的,後半部分的頭髮已經變白,總之沒有一絲黑髮。


    “他怎麽會有秘書呢?他肯定是接到派對的請帖,孤身一人赴宴的。據說他在家十分寂寞,無兒無女,光老夫妻倆生活。也許留戀曾經在金融界的輝煌而出席宴會的?!”


    這位說話的男人胸前掛著“太陽相互銀行行長阪元延夫”出席證,頭頂上蓋著薄薄的一層白髮,倒背式髮型。


    “聽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一件事。是啊,這終究是個麻煩事呀!頻頻上廁所,倒是需要配備一個護士。他已經是一個恍恍惚惚的老人,意識模糊。萬一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宴會的主辦者可是要承擔責任的喲!”


    “是啊!曾經不可一世的太上皇變得如此可憐。我將來上了年紀決不獨自外出!辭去行長,隱居在家種種花釣釣魚的,自由自在地安度晚年。”


    在這個問題上,兩個最大相互銀行的行長意見一致。以往的歲月裏,他倆相互競爭,激烈角逐,如今無心戀戰。


    坐在牆邊椅子上的,是一個肩骨高高聳起的男貴賓,兩腿中間拄著軍刀般的拐棍,雙眼不停地掃視整個宴會廳,時而突然想起什麽吃吃地笑。看他外表,五十六七歲,眼睛凹陷,臉龐削瘦,好像剛患過重病。瞧他那緊繃著的下巴,可想而知性格非常倔強。他的胸前掛著寫有“清水四郎太”的出席證,是一家權威經濟雜誌的總編,又是小有名氣的經濟評論家。


    清水先生從椅子上站起身,撐著拐杖慢吞吞地走了起來,嘴角浮現著笑容,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尋找什麽人。


    “清水先生。”


    傳來甜甜的聲音。聲音來自五十歲左右的高個女人,厚厚的化妝粉遮蓋不住臉上的皺紋。她是銀座一家夜總會的媽媽桑,長著漂亮的臉蛋,穿著華麗的服飾,許多人誤以為她是影藝界大明星。光臨她那夜總會的都是政界和財界的政府官員,在夜總會行業享有盛名,可最近稍稍蕭條起來。


    “貴恙已經康復了吧?”


    她把兩手背在身後,像久別重逢似地望著經濟評論家略帶病容的臉。經濟評論家身患糖尿病,上個月剛出院。


    “謝謝,看來我要去那個世界了。”


    “你怎麽開那樣的玩笑!”


    “要是還能活下去,我可不希望像日本銀行那個前任總裁的模樣。”


    話音剛落,那位前任總裁在藝ji們的攙扶下從廁所返回,步履艱難。


    “晚上好,總裁。”


    評論家撐著拐杖低頭哈腰地敬禮,雖然這個總裁是前任的前任,但是還是出於對他的尊敬。在這位總裁先生任職期間,評論家曾抨擊過他的金融政策,指責這位總裁先生就任日本銀行行長期間軟弱無能,優柔寡斷。


    這位總裁先生已經不可能辨別出眼前這個曾經攻擊過他的評論家。他顫顫悠悠,好不容易才返回靠近主桌的那個窗台邊上的原來座位,手又指向桌上的法國菜,也許旺盛的食慾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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