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南京城,開平王府內。


    頗為高挑,頗有英氣的中年婦人。


    她正是大明開平王常遇春的遺孀:開平王妃藍氏。


    此刻的她正滿臉擔憂地看著不遠處大門緊閉的屋子。


    朝著身邊的管家常有福低聲詢問。


    “怎麽樣了,二郎還是悶在屋裏看書不出門?”


    “是的夫人,二公子除了讓人把書和吃食送進屋子。


    就不許任何人打擾他。”


    “這麽下去如何了得?自他醒過來都已經好些日子。


    居然大門都不出,卻成天在讀那些他過去連碰都不樂意碰的書。”


    “夫人,興許是二公子真的變懂事,知道要上進了。”


    管家常有福小聲開口道。


    “罷了,老身不看一眼,終究不放心。”


    藍氏咬了咬牙,大步朝著屋子行去。


    推開了房門的那一刹,就看到了愛子目光從書上移開落在了自己身上。


    “娘,你怎麽過來了?”


    常升將手中的書冊一扔,朝著娘親迎上前來。


    藍氏打量著模樣與體格與早逝的夫君有八九分相似的愛子。


    滿臉慈愛與心疼地關切道。


    “升兒,看了這麽些日子的書累不累?”


    “不累,娘親你且坐,孩兒我經過了這些日子的博覽群書。”


    “感覺自己煥然一新,越發的覺得。”


    “我們常家,不該局限於隻走勳貴之路。”


    “啥?”


    “所以,孩兒決定了,一會就入宮。


    請陛下恩準孩兒參加科舉,爭取拿個狀元回來。”


    “為咱們老常家增光添彩,也讓天下人明白。


    我們常二代絕非庸碌之輩。


    文武兩開花,不過是彈指易事……”


    “升兒,升兒你說什麽?”


    藍氏一臉懵逼地看著站在跟前無比自信侃侃而談的兒子。


    “娘,我知道你心裏邊肯定有很多的疑問。”


    “但是請娘放心,孩兒既沒瘋也沒病。”


    “隻不過,孩兒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你想明白了什麽事情?”


    藍氏的目光裏滿是惶恐與擔憂,總覺得這個兒子冷靜得讓人可怕。


    特別是那雙眼睛,似乎與過往截然不同。


    就好像有一種強烈滲透到骨子裏的自信,通過雙眼透射而出。


    明亮到讓她這個當娘的都覺得心疼。


    甚至希望他是生了病,好歹有藥能治。


    就看到了愛子那張仍舊略顯青澀的臉龐上洋溢著充滿自信的笑容。


    宏亮而又渾厚的嗓音也在耳邊響起。


    “曾經,我茫然前行暗夜的路上……”


    ……靈魂找不到應該的方向,咳咳,總之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了。”


    “我已經是新的人。”


    看到常升那副信誓旦旦的嘴臉,藍氏有些害怕。


    忍不住伸出了雙手,用力地挾住他的腦袋左右晃動。


    “升兒,你真是我的升兒?”


    “娘你輕點,疼,撒手,我當然是你的兒子。”


    “那你為什麽滿嘴怪話?莫不是中了邪。”


    “絕對沒有。”


    “不可能,過去的你怎麽可能不跟你的狐朋狗友出去鬼混?”


    “怎麽可能這麽多天都不到演武場去練習槍馬擊技?”


    常升終於感受到了娘親身上那身子為母則剛的氣勢和力度。


    讓自己的腦瓜子就像是被鐵鉗一般禁錮住。


    當然,他不是掙不脫,但是又生怕用力過猛傷到了娘親。


    好在常升很清楚自己親娘最大的破綻在哪裏。


    “絕對沒有,其實孩兒大病時,過去爹爹教訓孩兒的那些話。


    清晰得仿佛猶如昨日重現於眼前。


    讓孩子明白了自己這些年來一直都在虛渡光陰。


    這才決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就在這話出口的瞬間,常升感覺到禁錮自己腦袋的強大力道消失。


    藍氏緩緩地鬆開了手,飛快地眨了眨微紅的雙眸。


    看到娘親如此,常升亦是心頭一酸,朝著娘親拜倒。


    “……爹爹走得早,家中全賴娘親操勞。”


    “大哥又不爭氣,孩兒也跟著大哥有樣學樣……”


    看到娘親眼眶微紅,深以為然地頷首不語。


    孝順的老實孩子常升繼續添油加醋,啊不……是動之情曉之以理。


    “好在孩兒回想起爹爹曾經交待孩兒的話。”


    “說孩兒是家中唯一的讀書種子。


    一定要好好的發揮自己的特長。”


    “你……讀書種子?”藍氏整個人都快迷了。


    眼神和表情都很不自信地打量著自信心快要爆棚的二郎。


    “為何老身從沒聽你爹提過?”


    “是爹悄悄告訴孩兒了,娘親您沒聽到很正常。”


    “爹爹最疼愛孩兒,經常私底下教導孩兒各種道理。”


    “爹爹還說,大哥是老實人,但是性子倔,記打不記吃。”


    “若是不好好鞭策教育,怕是很容易變得囂張跋扈。


    不懂得尊師重道,說不定會連累咱們常家,害得他英名受汙。”


    “至於孩兒,有過目不忘之能,最適合科舉入仕,考個狀元……”


    “就算是如今未開科舉,孩兒也有把握憑著自己的才華學識成為成為薦舉入士的大材。”


    “等到孩兒以文入仕,兄長以武勳建功。”


    “如此一來,咱們常家未來一定可以強過那老徐家。”


    一聽到亡夫提到了長子的秉性,以及要強過老徐家這話。


    藍氏這才從半信半疑,信到了七八成。


    在夫君眼裏,世間甚能與其比肩的名將,唯有徐達。


    但是看著跟前這突然變得異常懂事乖巧,嘴皮子溜到讓她頭皮發麻的二郎。


    藍氏的語氣中仍舊滿滿的盡是不確定。


    “升兒,你真覺得你的才華能考上狀元?”


    雖說這幾年沒有科舉,可是前些年的科舉。


    能成進士及第者,哪一個不是聲名遠揚的飽讀詩書之士。


    “嗬嗬,娘親你隻管放心,大明二百七十六咳咳……”


    “孩兒這麽聰明,又有娘親您這麽些年嘔心泣血的悉心教導。


    要是考不上狀元,那就說明孩兒是個傻子,不配當你兒子。”


    守在門口的常有福聽到這話,眼皮直跳。


    照二公子的話,那豈不是全天下的人。


    除了寥寥幾個大聰明之外,全是傻子?


    藍氏打量著跟前的愛子,今天被迫接受的信息有點多。


    腦子有點亂,她需要好好捋捋。


    “好好好,你能夠有這等誌氣,實在是讓老身高興。”


    “不過讀書也不能閉門不出,不但會傷了眼,還會傷了身子。”


    “好,孩兒聽娘的話,出去活動活動,正好去求見陛下。”


    藍氏愣愣地看著突然興奮起身的常升,總覺得哪裏不對。


    “你去求見陛下做甚?”


    “孩兒去求見陛下,自然是為了入仕之事。”


    站在屋內,常升那熱切的臉龐上,流露出了幾分嚴肅。


    “我大明開國至今,未有武家子弟入仕文職,又或者是參與科舉之先例。”


    “孩兒得去請陛下恩準,孩兒行事,一定要有理有據。”


    “畢竟咱們這位陛下龍威難測,手段很那什麽……”


    等到藍氏回過神來,攆到門口之時。


    隻看到了常升那興衝衝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在了院門外。


    一扭頭,看到了呆若木雞的管家常有福。


    “有福,方才二郎說的那些,你可都聽懂了?”


    “……小人不知道。”


    腦子仿佛被人澆了一勺漿糊的常有福木然地搖了搖腦袋。


    藍氏幽幽地歎了口氣,罷了,且由著他。


    畢竟有上進心是好事,自己開心還來不及。


    對於滿門武夫的常家,若真能出個讀書種子倒也是好事。


    不過旋及藍氏又想到了長子常茂。


    憶及方才二郎那些話,忍不住有些牙根發癢。


    二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出息,那麽大郎呢?


    “大郎呢?可在府裏?”


    “啊這……大公子今日一早,好像出門去了。”


    聽得此言,暴脾氣的藍氏柳眉倒豎,慈母鐵拳緊握。


    “這個混帳,成日在外廝混,不學無術,你還愣著做甚。”


    “去,把他找回來,就說老身有事尋他。”


    “身為常家的長子,怎麽能如此懈怠頑劣?”


    “一身本事都學不到他爹五成,居然好意思成日浪蕩。”


    看到藍氏殺氣騰騰的模樣。


    常有福抹了把額頭的冷汗,趕緊連滾帶爬的竄了出去。


    二公子好卑鄙,為了轉移娘娘的注意力,把大公子扯過來擋刀。


    不過原本混吃等死的二公子都這麽努力了。


    那同樣混吃等死的大公子,的確是該好好被修理修理才對。


    作為老爺親兵出身的常有福,自然巴不得老爺的娃娃們都出息成才。


    自己日後也才好在九泉之下,向老爺交待。


    。。。


    開平王府門外,常升翻身躍上了馬背。


    看著這巍峨的開平王府府門,內心可謂是心潮澎湃。


    守備著府門的護衛視線中。


    看到了二公子露出了一種無法用語言來描繪的笑容。


    就好像是已經過世多年的老爺還魂附體在了二公子身上。


    特地借他的目光來看上一眼這個家。


    看得這兩位追隨老爺從屍山血海爬出來的護衛一陣毛骨悚然。


    等到他們回過神來,二公子已然躍馬揚鞭,打馬而去。


    常升縱馬馳前,來到了那西安門外大街上的玄津橋前。


    正欲上橋之際,常升突然勒住了馬韁,翻身下馬。


    身後邊的兩名親隨就看到了自家二公子。


    猶如魔怔了一般,站在了那玄津橋前的一棵粗壯的柳樹前。


    愣愣地看著那棵綠意盈盈的柳樹發呆。


    常升抬起了手,就在他的大手觸摸到了樹身的那一瞬間。


    仿佛他又回到了南京城陷的那一日。


    自己枉有一身本事,殺敵無數又能如何。


    最終還不是隻能憋屈死在三眼銃與弓弩的齊射之下。


    “二公子怎麽了,莫不是這棵樹有何古怪?”


    親隨常威來到近前,好奇地問道。


    常升回頭。


    看著這位如今也才不過二十出頭,滿臉朝氣的親隨家將。


    而在那日,他已然兩鬢飛霜,再不複今日之昂揚與勇力。


    卻仍舊執意披甲執銳,與自己同生共死的常威。


    “常威,你知道不知道,我在臨……嗯,我曾經有一個夢想。”


    “夢想?”常威一臉懵逼地看著一本正經的二公子。


    又瞥了眼這棵柳樹,怎麽的,公子的夢想跟這根很粗的柳樹有關係嗎?


    “曾經我以為實現不了,可是現如今我終於明白。”


    “此時此刻,我已經活在了夢寐以求的夢想中了。”


    看著跟前目光複雜,大手頻頻拍打著柳樹的二公子。


    常威覺得自己懂了。


    “二公子,你是想要把這棵柳樹搞回府裏?”


    常升吧嗒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算了,看在他在未來生死相隨的份上。


    自己就暫且原諒他這小小的冒犯。


    “常威,你有夢想嗎?”


    “有啊,就是娶夫人身邊的小青當媳婦。”


    “……嗯,你這不叫夢想,回頭我就找我娘說說。”


    “小青也對你有意思,回頭你們就趕緊把親成了。”


    “也好早日要上娃,多生幾個……”


    看著跟前這位比自己小好幾歲的二公子。


    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自己親爹在打量自己。


    就連說出來的話,比自己親爹都還像親爹。


    常威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二公子突然給出來的承諾。


    讓他感覺自己的心肝仿佛被幸福擊打得差點停跳。


    “好了,在那之前,我還得入宮一趟,為了我的夢想。”


    常升言罷,不再看那棵柳樹,翻身上馬朝著皇宮馳去。


    他的眼神越發的明亮銳利,仿佛已經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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