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火葬場的靈車上坐著其他男子,民子並未隨行。不知為何,秦野居然留下來,比起禮貌性地送行至火葬場,或許收拾內務來得重要吧。四五輛汽車隨行,車上坐著民子認識或不認識的男子。他們都穿著黑色禮服,以老年人居多。簡單地說,他們並沒有哀傷的表情,反倒是一臉醉意。由此可知,鬼頭死後是多麽孤獨。


    靈車和隨行車隊離去後,宅第內又恢復了暴風雨後的寧靜。沒去火葬場的客人,則被安排在三間房間裏促膝飲酒,其熱鬧程度不亞於有三弦琴表演的酒席。在這麽多客人當中,沒有人真心哀悼鬼頭老人的死。


    鬼頭住院期間和死後即趕來致哀的高階警官已不見蹤影。此外,雖然各界紛紛致贈花圈、花籃,但始終沒看到那些知名集團的高層及公司社長現身。他們應該會參加明天的葬禮,原本在鬼頭生前即有來往,出殯前露個臉似乎比較有情麵。今晚是守靈夜,但也不確定他們會不會來上香。總之,人一死註定要吃虧。


    喧鬧的氣氛暫時平靜下來,民子很想找個地方歇息一下,但遇到這種情形才深切體認到自己的處境。也就是說,她既不想與其他女傭共處一室,返回自己的房間又有些尷尬,因為那裏充當招待弔唁客的場所,原本應該去客廳,但鬼頭生前的一幹友人理所當然在那裏把盞言歡,根本沒地方可坐。不僅如此,他們紛紛以有色眼光打量著民子。宅第如此大,竟無她的容身之處。


    鬼頭老人在世時,民子是他的愛人,可他一死,民子現在又恢復了女傭身份。她再次體會到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得盡快向秦野要到錢,然後離開這裏。在此之前雖令人不愉快,但必須忍耐。如果秦野的承諾尚未兌現,她即貿然離開此地,最後的輸家必定是她。


    民子站在廚房,窺探秦野是否來到走廊,秦野步伐搖晃地走了出來。


    “秦野先生,”民子輕叫了一聲,“有事想拜託您……”


    秦野眉頭微蹙,環視了四周,他看到訪客徘徊不去,兀自嘀咕道:“有沒有談話的地方?”


    “那間茶房可以談話,不會有人來打擾。”


    “茶房?”


    秦野顯得意興闌珊。


    “隻有那裏最適合商量重要事情。”民子悄聲而急忙勸邀道。


    秦野眼見無法推辭,隻好跟在民子身後。跟前些日子相比,秦野顯得無精打采,頓失鬼頭的打擊果真無法掩飾。鬼頭老人一死,秦野雖然強作鎮定,但失去後盾的茫然感逐漸地顯現出來了。


    他們走進了那間僅打開一片木板套窗的茶房,兩人都是站著。


    “秦野先生,那件事沒問題吧?”


    “好啦好啦,我會妥善處理。”


    秦野厭煩地點點頭,一臉料中似的不悅。


    “或許您會覺得我很囉嗦,但我可是很認真的。”


    “好啦,等辦完老爺的喪事再說。”


    秦野可能還在擔心其他事情,始終惶然不安。


    “沒問題吧?請一定要替我著想哦,否則我一直以來的犧牲就沒有意義了。”


    “知道啦!總之,交給我處理。我會誠心誠意替你爭取的。”


    秦野顯得心神不定。


    “發生了什麽事?”


    民子終於察覺秦野的臉色很差。


    “有三個可疑分子混進來。”


    “三個?”


    “是玄關的警衛說的。”


    秦野這才露出驚慌的神色。剛才始終強自鎮定,現在卻睜大了眼、緊咬著唇,額頭浮現青筋,微微發汗。


    “知道對方是誰嗎?”民子低聲問道。


    “不清楚……”秦野夢囈似的說道,語尾模糊得幾乎聽不見。


    語畢,秦野逕自往前走去,民子從未看過他如此驚慌失措。民子回到廚房。傍晚六點,參加守靈夜的客人將陸續抵達,廚房得忙著準備餐食,不過她另有所思,根本無心幫忙。


    “對了,小瀧今晚應該會來參加守靈。”


    想到小瀧可能會來,民子的心情稍微平靜下來。到時候要向他表白一切,找他商量未來的出路,總之,見到他猶如找到了避風港。


    5


    傍晚六點一過,弔唁客陸續湧至。民子把引導客人上香的差事交由另一名女傭處理,她不打算露臉,因為現在已經沒什麽好盡力的了。


    每位客人與秦野閑聊個三十分鍾,便匆匆離去。正如民子所猜想的,在其他房間裏圍坐、飲酒歡談的客人都走了,守靈夜的氣氛似乎顯得很匆忙。


    民子在廚房裏溫酒時,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叫聲,當時,已經有一群人沖了進來,但她完全沒有察覺,而是聽到淩亂的腳步聲才回頭看去。一名女傭疾步跑到民子跟前。


    “不好了,秦野先生滿身是血,倒在茶房裏!”


    民子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鬼頭的宅第裏逃出來的。她隻記得連衣服都沒換就後門跑出去,然後在路上欄了一輛計程車。她把去處告訴了司機,這才稍微安下心來。她跑出後門時,還看見幾名陌生男子,直到現在她仍然嚇得雙腿發軟,以為他們要抓她。


    當她知道秦野被殺時,一陣莫名的恐懼襲來,下意識隻想趕快逃離,否則連自己也會遭遇不測。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沒看到秦野的屍體,隻看到宅第裏的男人們接二連三地沖向茶房。她擔心情況變得很混亂,倘若自己跟去的話,可能會被挾持,於是沒命地逃進了計程車。這麽一來,鬼頭的遺產即與她無關了。


    街燈依舊耀眼。她在赤翱下車,直接跑到小瀧的公寓,但屋裏空無一人。她爬上三樓,但總覺得後麵有追兵,於是前傾著身子,隻想趕快進入小瀧的房間。她來到掛著古董商招牌的門前,不由得吃了一驚。門把下掛著一塊“歇業”的牌子。然而,她不能就這麽離開,說不定小瀧還在裏麵。她敲敲門,越敲越急。


    “誰呀?”


    驀然間,門邊有個小盒子傳出了聲音,民子嚇了一跳,原來那裏裝了一個對講機,她之前來的時候還沒有。這令她覺得連小瀧也變得謹慎了。


    “是我。”民子朝著對講機說道,“快點開門。”


    裏麵傳來切掉開關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她覺得等待的時間漫長難熬,就連站在走廊上,都感覺會有像黑穀那樣的人要來抓她。


    門開了一條細fèng。小瀧以一隻眼睛探看著,像是在確認來者身份。民子直嚷著“快開門啦”,小瀧把她帶進房間,當她跌坐在沙發上時,這才像得救似的安下心來。小瀧謹慎地鎖上門。


    這房間之前是用來陳列古董品的展示間,可能是關了燈的緣故,顯得有些寒冷蕭瑟。不,絕不是因為一片漆黑,屋內確實是空蕩蕩的。民子在黑喑中打量著,原本即寬敞的空間,現在卻空空如也。之前,這個展示間隨處擺著石佛和木雕佛像,四麵牆壁皆掛著字畫,如今已蕩然無存。小瀧的辦公桌已撤走,連那女職員專用的小桌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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