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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恆睡覺時,味噌湯的香氣撲鼻而來。準備上學的兒子好像在央求妻子買什麽教材。


    “家裏一毛錢也沒有,要錢的話,去找你老爸吧。”妻子尖聲厲氣地說道,她不是在斥責孩子,而是在挖苦丈夫。


    久恆抬起下巴露出棉被,朝兒子喊:“義夫,我的皮夾放在西裝外套的口袋裏,拿去吧。”


    聞聲走來的不是兒子而是妻子,她朝牆上的西裝外套的口袋裏粗魯地搜翻,那件外套還罩著防塵套。久恆看著妻子的和服下擺,這套和服已經穿了兩三年,早已泛舊走樣。妻子似乎從皮夾裏拿走一些鈔票,給了兒子一些零用錢,其餘的放進自己口袋裏。久恆不需睜眼,也知道此時的妻子一臉不悅。她氣沖沖地采動榻榻米,把錢交給兒子後,隨即傳出嘈雜的鍋鏟聲響。


    “老公,七點多啦,要遲到了。”


    久恆在被窩裏慵懶地翻動,昨晚,他回到家裏時已經十二點多了。他默然地洗了臉,茫然地坐在餐桌前。


    多麽難吃又寒酸的早餐!他胡亂地扒完,換上襯衫,套上褲子,拿掉西裝外套的防塵套再穿上。妻子依舊動也不動地坐在餐桌前。


    久恆走到玄關處的泥地,沒看到鞋子,便逕自打開鞋櫃,拿出一雙滿是灰塵的皮鞋。他拿起一塊塞在角落的破抹布擦拭,妻子在遠處看著。


    “今晚又要很晚嗎?”尖銳的問話聲從背後傳來。


    “嗯,我會盡量早點回來。”


    久恆沒有反駁,默然地繫著鞋帶。


    “你不要成天在外麵逍遙,兒子那個樣子……”


    久恆沿著馬路朝國鐵車站走去,路上還有許多上班族和bg(business girl,對女職員的簡稱)。他每次走出家門,便感覺如釋重負。他的家庭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妻子時常歇斯底裏,兒子發育遲緩,三歲時罹患了小兒麻痹,到現在左手還抬不起來。


    對他而言,到職場上班就是一種解脫。即使身心疲憊,也不想在家裏休息。因此,他想在工作中尋求慰藉,不過薪俸微薄,想放鬆時也隻能去熟識的小酒館喝酒。


    久恆調至警視廳之前,曾在s局風紀糾察科待過。當時建立的人脈,到現在仍有聯絡。電車上非常擁擠,但他仍試圖忘卻煩心的妻小,思索目前追查的案子令他心情愉快。


    他考慮著今天的行程。早上,走進辦公室,聽取股長當天的勤務指示。若無重大案件,他便留在辦公室待命,以應付突發狀況。每逢此時,他便會訊問案情較輕的嫌犯或製作筆錄,以此度過一天的時光,然而,有案待查的刑警必要時還是可以外出的。


    之前,久恆仍有一件案子尚未偵破。剛開始調查小組所承接的是一件重大刑案,由於偵查進度遇到瓶頸,後來改由組員隨意搜查。發展到這種情況,這起案子幾乎形同懸案。


    久恆也因為隨意搜查,經常在外麵奔走,由於他是資深刑警,連股長對他也要禮讓三分,正因為案情陷入膠著,調查報告隻是隨便充數,雖然他自稱已掌握到有力線索,但這也等於道出案情毫無進展。事實上,他是拿它當藉口,專心追查民子那起案子。


    今天,他打算先待在辦公室處理行政事務,下午就到新皇家飯店查看。


    中午以前,他都在處理無聊的公事中度過。他先向股長報告搜查經過,然後表示續查該案需要到外麵走走。股長說可增派一名搭檔予以協助,但他婉拒了,並表明目前已跟進到某種程度,比較適合單獨行動。


    如果久恆尚資淺,股長或許不會核準,此舉表示他是資深老鳥,以前又有卓越的表現。於是,他急忙收拾桌上文件,匆匆離開了警視廳。他渾身充滿了幹勁,走出家門時的心情截然不同。他搭上都營的路麵電車,過了二三十分鍾,在飯店前下車。


    久恆再度抬頭望著飯店外觀,依舊豪華氣派,正門口總是停著許多輛高級轎車,櫃檯人員似乎很忙碌。此時,有許多人坐在櫃檯前的椅子上談笑,境況一如往常。


    久恆朝電梯的方向走去。不過,當電梯門開啟時,他改變了心意。與其搭電梯上去,不如拾階而上比較不會引來側目吧,萬一在電梯內與小瀧或秦野碰個正著,那就不妙了。說到住在八樓的房客,上下樓大多是搭乘電梯,但就算他爬樓梯爬到雙腿發軟,至少這樣被發現的機率會大大減小。


    秦野似乎又接到了新的委託案,他穿著華麗的睡袍,靠坐在最近時興的牽牛花形藤椅上,悠哉地抽著菸鬥。民子與他相對而坐。


    “我每次來,小瀧先生總是不在。”


    民子得知小瀧外出,立刻過來找秦野。


    “他好像很忙。”


    秦野眨眨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身為飯店的總經理,經常開溜豈不是有失職守?”


    “他必須外出與客戶聯絡感情,未必是在躲你。”


    “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麽?”


    “是啊,我們畢竟不可能整天跟在他身邊。”


    “他八成又去追董事長千金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


    “您跟小瀧先生是同夥,絕對不會說些對他不利的話吧。”


    “倒也不是這樣,我有自己的事要忙,哪有餘力去管別人。”


    “櫃檯的員工說,他一個小時以後才會回來,是真的嗎?”


    “他們這樣說,應該是真的吧。”


    “難不成是因為我來找他,他故意交代櫃檯這樣敷衍我?”


    “小瀧是那種懦弱的人嗎?”秦野眯著眼望著民子。


    “他那種人厚顏無恥,想對我耍點小手段根本就不算什麽。先生,小瀧先生是不是把那個董事長千金藏在某間客房裏?”


    “他是總經理,我也不清楚他會怎麽做!”


    “一定是這樣。就算來到飯店,他們倆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辦公室,肯定在某個專用房間裏卿卿我我吧。對董事長千金來說,這點小事不成問題,我懷疑他們倆或許就窩在這層樓的某個房間呢。”


    “怎麽可能!”秦野臉上掠過一抹慌張的表情,“就算對方是董事長千金,也不可能為所欲為。你想想看,隻要房客住上一晚,飯店就能輕鬆賺到一萬日元,再說像小瀧這麽精明能幹的生意人,也不可能讓千金小姐這麽任性吧。”


    “哦,你講得這麽慎重,我覺得更可疑了。”


    “唉……我隻是實話實說嘛。”


    “總經理的辦公室在六樓吧。他們倆不可能在同一層樓,看來八樓最適合不過了,這一樓層是不是有一間女性包租的客房啊?”


    “我什麽都不知道哦,建議你還是不要做無聊的揣測啦。”


    “是嗎?”


    民子噴吐了一口煙,看到秦野的臉上居然掠過驚慌的神色。尤其是當她提到他們倆該不會在八樓時,秦野原本沉穩的表情驀然顯得很倉皇。民子真想在小瀧回來之前,發現一些確鑿的證據。因此,她先顧左右而言他,鬆懈秦野的心理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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