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民子。”


    女管家躬身貼近老人的枕邊說道。她跪坐在老人耳畔,目的是想讓他聽得更清楚,由於姿勢如此,因此隻抬臉側向老人。


    “她是哪裏人?”


    那老人使盡力氣,不同於丈丈寬次,老人的聲音嘶啞,像是破鑼嗓子。


    “她是富山縣人。”


    “是越中(宮山縣的舊稱)嗎?……住在哪裏?”


    “伏木。”米子把從民子那裏聽來的向老人轉述。


    “伏木啊?”老人抬起尖瘦的下巴點點頭,“她幾歲了?”


    “聽說是三十一歲。”


    “有過男人嗎?”


    “聽說之前有過一段婚姻。”


    女管家米子對老人恭敬有禮,不過與那老人之間似乎曾經有過某種親密關係。民子跪坐在離老人稍遠處,視線低垂,在傾聽他們對答的同時,驀然有了這樣的直覺。或者說,這個女人很早之前即與老人有過肉體關係,但現在似乎已經結束了,有點像從前的領地諸侯,把染指過的女人留在身邊,隨侍在側一樣。


    老人對女管家的回答似乎很滿意,接著便沉默不語了。


    “那麽,就勞煩您了。”


    米子朝民子點頭示意站了起來,但離去時扭腰款步的姿態,總給人無比yin盪的感覺。


    屋內隻剩下民子時,那老人躺著說:“過來這裏。”他用的是剛才對那女管家說話的語氣。


    民子往前挪動了一下。


    “坐在那裏沒辦法講話,再過來一點啦。”


    老人的聲音很有稍神,跟健康的人沒什麽兩樣,民子大幅度地往前挪動,老人用那三白眼看著她,臉上沒有笑容。


    “手伸出來。”老人突然說道。


    不過,民子猶豫了一會兒,但心想他不可能就此把她拉進被窩,便溫順地把手伸了出去。老人從棉被裏慢悠悠地伸出手,握住了民子的手,讓民子意外的是,他的手勁很強,不過,他並不是要把她拉過去,而是像在查看什麽似的撫摸著她的手掌。


    老人的手指瘦骨嶙峋,但那奇妙的搓揉方式,卻莫名地挑起了民子的慾火。看來,老人深諳女人的弱點,民子不由自主地看向老人,老人卻麵無表情。民子不知如何是好,隻好把視線投向壁龕處那尊滿臉怒容的佛像。


    “老爺。”民子不得不說些什麽。“擺在那裏的不動明王長相非常恐怖呀。”


    “那不是不動明王。”老人冷淡地答道。


    “那麽是什麽?”


    “愛染明王。”


    “怪不得背後沒有火焰,愛染明王是何方神聖?”


    “愛染明王嗎?此尊為愛欲貪染即淨菩提心的象徵,也是金剛王菩薩的化身。所謂的愛染,不但能升華人類的煩惱,還可消除男女愛欲的困擾。”


    “算是蠻有人性的神明嘛。”


    “嗯,他的長相兇惡,心地卻很善良。”


    民子沉默不語。老人繼續撫摸她的手,她很想把手抽回去,卻又渴望他這樣撫摸把玩,這種奇妙的快感,甜滋滋地滲入她的體內。


    “老爺,您喜歡收藏佛像嗎?”民子繼續問道。


    “嗯,算是吧,因為佛像絕不會騙人或耍弄陰謀。”


    “老爺曾經吃過這樣的虧嗎?”


    “活了大半輩子,不可能不吃虧上當的。”


    “您覺得我怎麽樣?我像是會背叛您的女人嗎?”民子越來越習慣這樣的對話方式了。


    “女人都一樣,到頭來就會背叛男人。”


    “那麽,您為什麽選上我?”


    “因為我喜歡你的身材。”


    “我來這裏之前,已經有許多女人來麵試過了吧。”


    “嗯,不過在這之前有個女人跟你長得很像。”


    “是老爺以前的情人嗎?”


    “她是我的女人。”老人依舊麵無表情地回答。


    “她過世了嗎?”


    “死了,臨死之前背叛了我。”


    “您不恨她嗎?”


    “我原本就知道她是那種人,所以並沒有特別恨她。”


    “那麽,哪天我背叛了老爺,您也不會恨我嗎?”


    “我是個達觀的人,不喜歡記仇憎恨。”


    “老爺很有名吧。”


    “為什麽這麽問?”


    “我總是這樣覺得。您難道不是隻聽其名即天下知的大人物嗎?”


    “或許有部分人認識我。”


    “是工商業界的人士嗎?”


    “不是。”


    “您是成就卓著的學者嗎?”


    “也不是。”


    “那麽,您是政治家囉?”


    “也不算是政治家……”


    這時候,拉門外傳來女人恭喊“打擾了”的聲音。米子走了進來,老人的手迅速縮回被窩裏,民子也連忙後退了幾步。米子似乎朝民子的位置瞥了一眼,接著走到老人枕邊,這次毫不拘謹地靠近老人耳畔低聲說了些什麽。隻聽得到老人對民子嗯嗯嗯地響應,並沒有反問什麽。


    “扶我起來!”老人說道。


    “是的。”米子回應,並對民子說,“請以這種方式扶老爺起床。”


    然後她向民子示範以手托住老人的後頸,像扶起枯木般將老人的上半身扶起來,老人就坐在了棉被上,可能是因為被棉被的陰影擋住,剛才沒看到老人對麵還有一個置衣盤,米子替老人披上一件半纏(一種和式棉襖外套,無翻領)。


    “有訪客來了,我帶您去對麵。”


    民子很意外。為什麽女管家不把訪客帶到這裏來?莫非是因為老人臥病在床?否則老人何必專程到客廳接見訪客?難道是因為對方很重要,還是因為民子在場?要是這樣,她迴避就行了。


    老人在米子的細心攙扶下,站了起來。當他邁出步伐時,用另一隻手搭在米子肩上,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這是民子初次見到老人的站姿,他的個子不高,身形很枯瘦。


    民子聽著老人徐徐挪移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彼端。過了一會兒,隻有米子回來了,她在離民子稍遠的隔扇前坐下。


    “老爺正在接見訪客,我想趁這個空當跟您商量一下,突然這麽說很失禮,不過我還是覺得最好趁早決定。”


    民子心想,米子言下之意是要談條件了。


    “您……民子小姐,請您在這裏住兩晚。”米子麵無表情地說道。


    “隻有兩晚?”民子應和著對方冷淡的語氣,“然後呢?之後就把我一腳踢開嗎?”


    “我會給您二十萬日元,這樣您滿意嗎?”


    “我接受。”民子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小瀧的臉龐,當下同意了。


    “您真的願意嗎?不過……我想老爺對您一定會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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