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陰森的寒氣撲麵而來。陪同的警察站在民子身後。


    “您先生在裏麵。”


    酒鋪老闆慢慢地揭開棺蓋,民子用手帕捂住鼻子,往前探看了一下。一張焦黑的臉孔,血管的紅痕像蛛網般擴散,皮膚已經被燒得焦爛,嘴角泛著泡沫。這屍體看起來不像人,反倒像是老鼠的屍體,連鼻孔裏都是黑色灰渣。


    民子突然嗚咽了起來。當她聽到自己的嗚咽聲在這棟建築物裏迴蕩時,逐漸地感到如釋重負。酒鋪老闆又合上棺蓋,在棺材前雙手合十,當他走到警察身旁時,忽然說了些什麽話。


    警察輕推他的背部說:“洗手間在那裏。”


    酒鋪老闆捂住嘴巴,往廁所方向跑去,臉色煞白。民子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眼前突然發黑,她蹲了下來嘔吐不止,由於重心不穩還差點跌倒在地,於是她蹲得更低,拚命撐住身子,心裏一陣狂跳。剛才吐了不少,現在感覺舒坦了些。


    民子背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由於是水泥地板,那腳步聲格外響亮,一隻手輕拍著她的後肩。


    “太太,到外麵透透氣會舒服點。”


    這名警察說完,民子站了起來,步出陰森的停屍間,戶外的陽光分外炫目。


    “噢,你的臉色很差,”警察望著民子的側臉說著,“到這邊吹吹風可能會舒服點。”


    於是,他請民子站在牆邊。沒錯,寒風吹在臉上,身體確實舒服了些。民子看著那名警察,發現他就是剛才在火災現場與酒鋪老闆交談的男子。他的額頭很寬、眉毛稀疏,一雙眼睛滴溜溜轉,民子當下就認了出來。


    “太太,想不到情況這麽嚴重呀。”刑警站在民子麵前安慰道。


    民子用手帕捂著嘴,低垂著頭。


    “您一定不敢相信吧,而且您先生又被燒成那個樣子,您一定很震驚……敝姓久恆,是總部搜查一課的刑警。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謝謝,好多了。”


    此時,陽光普照,輕風吹拂。他們站的地方位於警察局後牆內側,與警局大樓之間有段距離。抬頭看去,那裏似乎有拘留所,窗外裝有牢固的鐵格窗。


    “太太,您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家裏失火的嗎?”眉毛稀疏的刑警問道,接著又若無其事地問,“我剛從火災現場回來,在那裏打聽了您的相關背景,聽說您一直在那家旅館工作?”


    “嗯,正是因為我先生臥病在床……”


    “那裏提供食宿嗎?”


    “是的,所以給左鄰右舍添了許多麻煩。”


    “鄰居們當然驚慌。您先生從什麽時候開始臥病在床?”


    “約莫兩年前,他罹患腦中風,從那以後就一直躺在床上。”


    “真嚴重啊。中風這種病以前就有會拖垮全家的說法,肯定您也不知如何是好吧?”


    “嗯,照料他的生活我不覺得辛苦,可若是由我一直在家照顧他,我們夫妻倆就得喝西北風了,所以我不得不出來工作。幸虧住在附近的阿關嫂願意照顧病人,我很感激她的協助,不然我根本沒辦法抽身呢。”


    “原來如此。”


    久恆刑警從毛衣口袋裏取出皺巴巴的香菸點了火。阿關嫂到底怎麽跟警方陳述炭爐的事呢?民子很在意,不過刑警尚未提及這件事。民子多麽想知道阿關嫂的供詞,從剛才酒鋪老闆的口氣聽來,阿關嫂似乎已經承認是自己的疏失,但是民子終究想親耳從警方那裏聽到,在情況尚未明朗之前,她的心情始終忐忑不安。


    不過,這個刑警的表情很溫和,如果對這起不明火災有所懷疑,神情肯定會嚴肅些,口氣也更尖銳。況且他剛才又出言安慰,臉上總是浮現出溫和的微笑。


    “女人真辛苦呀。”刑警說著,“您沒有子女的牽絆,還算幸運啦。像我家裏有小孩,身體也有毛病……我如果中風倒下,我老婆肯定不知如何是好……馬上死掉還算幸運些,若癱瘓在床,我老婆必定是一籌莫展。”


    久恆刑警感同身受般地述說著。不過,民子感覺他的目光始終注視著自己。她低著頭,不便抬頭察看他的表情。


    酒鋪老闆回來了。


    “真不好意思。”他難為情地向刑警點頭致歉,臉色已恢復正常,好像是去洗手間清理嘔吐物。“我以為自己很有膽量,看過以後還是吐了。”


    “我們常跑命案現場,剛開始也是作嘔不止。”刑警說道。


    民子向酒鋪老闆致歉說:“對不起,讓您受驚了。”


    “不會啦。”老闆揮揮手,“倒是您的處境令人同情。俗話說,死在榻榻米上算是一種福報,而且逝者的麵容也很安詳。”


    “是啊,我剛才也這麽說。這位太太長期以來吃了不少苦呢。”刑警和酒鋪老闆聊談了起來。


    “說得也是。附近鄰居都知道阿關嫂到她家照料病人,而她在別的地方上班,沒想到竟然在旅館當女招待,因為阿關嫂什麽都不肯講。”


    “我覺得很丟臉,因此硬是不讓阿關嫂講。”


    “這樣啊。”


    “如果我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一定會告訴別人,可是我在那種地方上班……況且,我也沒把自己的家庭狀況告訴‘芳仙閣’的同事。”


    “哦,”久恆刑警插嘴道,“這麽說,您的同事不知道您家裏有個臥病的丈夫囉?”


    “我沒把這些情況告訴給任何人,麵試的時候,也說自己單身,否則旅館絕對不會雇用我的。不過,老闆娘似乎多少了解我的情況。在那種地方上班的女人都有難言之隱,她也沒有追問。”


    “原來如此。是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苦衷。”刑警輕聲附和。


    “但也可以說,太太因為先生過世,負擔一下子減輕了。”酒鋪老闆說道。


    “說得有道理。”刑警表示同感,“我剛才跟太太說,照料臥床病人的負擔實在很沉重啊,即便請專人照料,薪水支出也是負擔,就算出去工作,多少還是會惦念家裏的事。”


    刑警這番話姑且可以視為同情的安慰。然而,“就算出去工作,多少還是會惦念家裏的事……”這段話似乎意有所指。


    “因為阿關嫂照顧得無微不至,我才能安心工作。”


    “那女人雖然有點弱智,做起事來可不輸正常人,也許是因為有那方麵的問題,並不懂得辛苦。”酒鋪老闆保證道。


    “我真的很感激阿關嫂的幫忙。”


    “是啊,阿關嫂雖然腦筋不靈光,但若沒把您先生當做自家人,絕不可能付出這麽多,她真的把二位當成自己人看待。”


    民子心想,酒鋪老闆的這番話,是否暗指他知道寬次和阿關嫂之間的關係?這些事情絕對瞞不過左鄰右舍,畢竟阿關嫂沒辦法守住所謂的秘密。


    “哦,她真的那麽賣力照料您先生嗎?”刑警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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