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母親來時對她說: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母親好像怕引起女兒不悅,吞吞吐吐地說。


    “隔壁長村君說務必讓他見你一次。”


    “千萬不要答應。”


    她提高了嗓門說,


    “媽,你也真是的,怎麽來傳他的話!這個傢夥不是人。……把我弄成這樣,還有臉說要見我!由於這個男人,我毀掉的不僅是自己的臉,還有自己的藝術。”


    看到她氣勢洶洶的樣子,母親沒有接著往下說,過了一會又鼓起勇氣說道:


    “不過,長村君對這件事也很後悔,還說要向你賠罪,哪怕一次也好。他一趟趟地來咱們家,來了就把頭低到榻榻咪上再三懇求,怪可憐的。”


    “媽媽可憐他,是媽媽的自由,不過,我討厭他!”


    “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不過,不管怎麽說,過去我們一直受到長村君的支援啊。作為我,總不好斷然拒絕吧。”


    “又提錢的事了吧,那個人?”


    “那倒也不是……”


    “明白了。那個人一開口就是他出了錢,擺出一副恩人的架子。畜生。想折磨我到什麽時候。求求你,以後別再提這事了。如果那個人讓我們還他過去給的錢,你就取出我的存款摔給他!”


    然而,文子的腦子裏,卻想像著那個長村平太郎在父母麵前低頭施禮和深更半夜一個人在這個醫院周圍走來走去的情景。


    “真可恨啊!”


    她說道。


    “阿姨,夜裏一定要鎖好門,不管誰敲門,千萬不要開。”


    她向陪床婦發出了嚴格的命令。


    有一天晚上,陪床婦一時疏忽離開了房間,久井文子將一瓶催眠藥一吞而盡。至少有一百二、三十片。


    陪床婦回來後發現文子臉上的繃帶鬆動了。這說明她自己解開過。


    “小姐,你照臉了吧?”


    陪床婦知道這個房間裏沒有鏡子,因此她估計文子通過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檢查了自己的麵部。文子沉默不語,把被子拉到鼻子以上。


    她開始發困。陪床婦起初並未察覺是催眠藥的作用。文子服藥以後,把空瓶和空紙袋塞到了床下。不一會她邊睡邊呻吟,麵色蒼白,額頭滲出冷汗。接著,呻吟聲大起來。陪床婦大吃一驚,立即推推文子,但文子已昏迷不醒。接踵而來的是一場大的騷動。


    值班醫生和護士隨即趕來,立刻開始洗胃。呻吟聲和困難的喘息聲接連不斷,其中還夾雜著嘔吐聲。在醫務人員的搶救下,她總算得救了。


    她的父母得到消息後也馬上趕來了。母親撲在依然昏睡的女兒身上放聲痛哭。原陸軍中將僵直地站在床邊,長時間地低頭看著女兒的睡臉,緊握著的雙手不停地顫抖。這對無能的父母,用了長村平太郎的錢,所以無可奈何。滿腔憤怒對誰發泄呢?高高個子的原中將閣下,撅著下唇,強忍著痛苦,對自己的窩囊和沒有生活能力深感內疚。


    長村平太郎也接到通知,來到病房。


    他來時上身穿著夾克,一看見文子那纏著繃帶的臉,立即上前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放聲大哭起來。他那嗚嗚的哭聲,宛如動物的哀號。


    沉睡中的文子被這哭聲擾醒,她微徽睜開眼睛,認出了平太郎。


    她突然像野獸般地發起狂來。


    7


    久井文子受傷的事,終於傳到了水墨畫壇。雖未見諸報紙,但風言風語卻不脛而走。


    說得誇張一點,這個消息使水墨畫壇尤其是現代水墨畫壇為之譁然。至今還沒有過像久井文子這樣能與瀧村可壽子並駕齊驅的女性。


    本來,水墨畫界和一般畫壇、雕刻界不同,在社會上並不太引人注意。自從瀧襯可壽子和久井文子這兩個新的女畫家慧星般地出現後,才突然引起社會的注目。“水墨畫”通過這兩個被正統派否定的人物之手,成為新聞界的寵兒,受到社會的重新認識,是頗有諷刺意味的。


    當然,這個領域裏也有所謂的“大家”和一批骨幹畫家,其中還有藝術院委員,各派的競爭也頗激烈。但是,過去他們都沒有引起社會的重視。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兩個女性在促使水墨畫受到社會承認上建立了功勳。但是在其內部,對她們的評價卻一直不高,既有惡言惡語,也有冷諷熱嘲。一言以蔽之,她們的作品既不是畫也不是藝術,隻因為她們的美貌引起了新聞記者的興趣。就是說她們有女演員那樣的手段。這是批判派對她們兩人一致的看法。


    久井文子被人撒了硫酸住院的小道消息雖然傳開了,但兇手是誰,小道消息中卻沒有涉及。看來這一點被奇妙地迴避了。


    可是,人們想像得出,在這一事件背後隱藏著可疑的男女關係。文子長得那麽漂亮,除了與水墨畫界的人打交道外,大概還有相好的男人。人們這樣推測是合乎情理的。批判派的人們為此暗中喝采。不論在什麽人眼裏,久井文子的沒落都是顯而易見的事。


    現在的問題是,市澤庸亮怎樣處理這件事。這位盤踞財界一方的梟雄,扮演著久井文子的資助人的角色,這已成為無法掩蓋的事實廣為人知。因此,這個問題引起人們濃厚的興趣。


    市澤庸亮是個玩女人的老手,這已成為定評。在他過去玩過的女人中,有女演員,藝ji和飯館的女老闆等。如果在這次事件中,久井文子的臉上留下難看的傷痕,那麽市澤庸亮對她的愛情將迅速冷卻。本來,市澤庸亮心中不可能有什麽愛情,因此當女人的臉被毀以後,他對她的熱情將急速下降。


    總之,事情變得很有趣,這就是水墨畫壇以及熟悉這一領域的人們的共同看法。


    於是,有些新聞記者立即跑去找瀧村可壽子。


    正巧,瀧村可壽子在前衛派花道深井柳北的花道會館與他們相遇。在這個前衛派的沙龍中,她被好事的記者們包圍著,麵帶冷淡的微笑回答著他們的提問。


    “我也風聞久井文子受了傷。這不是謠言吧?”


    表麵看來這種說法對事實有懷疑並照顧了這個競爭對手的麵子,但她的本意卻恰恰與此相反。


    “如果這是事實的話,”


    她首先提出了前提,然後說,


    “對久井君來說,這實在不幸。她總是那麽天真純潔,對吧!可是因為這件事,讓別人懷疑男女關係有問題,我想這對她本人是很大的打擊。我萬萬沒有想到。”


    “久井君的藝術將怎麽樣啊?”


    有人問道。


    “您提出這樣的問題,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這個問題,除了本人以外恐怕別人不好回答啊。”


    她用美麗的眼睛看著記者說。


    “不過,久井君既然創造了自己的藝術,即使謠傳全是事實,久井君也不會就這麽從畫壇消失吧?”


    提問者繼續問道。


    “這個嘛,我不認為久井君畫的水墨畫是什麽前衛派作品或藝術。可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間水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鬆本清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鬆本清張並收藏人間水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