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麵小小的舞台上,掛著繪有海濱風光的布景。歌手有四個人,輪流唱著“佐渡民謠”。跳舞者也全是男人,頭戴糙笠,身穿一式白色單衣。


    在發源地親耳聽它的民瑤,果然別有一番風味。而坐在昏暗的鄉間劇場裏聽起來,仿佛更增添了旅途的淒楚悲涼。與平時耳熟的“佐渡民謠”不同,在這裏聽到的調子,要更哀婉得多。正由於曲調裏沒有巧妙的滑音和精彩的抑揚頓挫,更顯其帶有一種杯素的哀怨之情。這恰和如今相川鎮的衰敗頹唐有某種協調一致之處。


    小野木中途退出會場。回去的路更加昏暗。走著走著,肩頭感到有些發冷。雖說時方初秋,可這一帶的夜晚已經寒氣逼人了。


    回旅館的路上,兩旁的人家,幾乎都門窗緊閉。偶爾有一戶人家敞著房門,裏麵點著微弱的燈光。這條路上也有兩家茶具店,昏暗的燈光下,晃動著人影。陳列的茶碗顯得寂寞孤單。


    小野木的身旁有一對穿旅館衣服的男女擦肩而過。那身姿畢竟與本地渾然不同。這個鎮子雖說是遊覽區,卻仍舊使人感到它隻是由當地人一統天下。


    小野木不想徑直回到旅館,便朝通往海濱的路走去。耳邊聽到的,隻有河水的聲音和遠處海cháo的轟響。有住房的地方,也聽不到人講話的聲音。走在黑暗的路上,天空竟顯得出奇地清晰。天上沒有一顆星星,但仔細望去,似乎可以分辨出雲彩的黑影。


    小野木眼前浮現出賴子的麵影。


    第二天上午,小野木從相川鎮出發去千種的遺蹟。乘公共汽車大約要跑二十分鍾,地點在一片寬闊的曠野之中。


    佐波島的南北兩端,分別為山嶽地帶,中間是低地。它在地圖上是個狹小的島嶼,可這次來到實地,一看,竟有相當遼闊的平原。


    下公共汽車的地方,有一處掛著“河原田村公所”的牌子。到那問了一下,說是遺蹟還得向南走兩公裏左右,這一帶幾乎沒有象樣的村鎮。放眼四望,到處是初秋時節稻浪起伏的農田。


    這天也是個陰霾的日子。暗淡的陽光無力地灑向人間。小野木沿著一條河流向前走去。這條河叫國府川,河麵相當寬。從一條田間小路走了約三十分鍾,看到豎著一個寫有“千種遺蹟”的柱標。


    這裏是一望無際的稻田,根本看不出所謂的遺蹟。小野木把一隻手裏拿的《新鴻縣文化資財報告書》打開,對照書中的插圖,向四下裏打量著。


    於是,在稻田的小路之間,發現有兩個人影在動。小野木開始以是農夫,其實不然。兩個人裏,一個是城市打扮的青年,身穿襯衫,綰著西服褲腳。另一個是穿著肥大的女式製褲的年輕女子。


    小夥子手握一把短鎬,女方則拿著一個布口袋。小野木一看便知,那對男女青年正在這一帶進行發掘。


    小野木跨過水溝,順著田裏的小路靠近前去。青年彎著腰,身影隱在水稻後麵。察覺到小野木走進跟前,青年把臉抬了起來。


    “呀!”對方先搭了腔。看來他料定小野木不是本地人,而是與自己興趣相同的考古愛好者,年輕而開朗的臉上掛著笑容。小野木點頭表示致意。這時,青年身後的那位年輕女性也微笑著向小野木低頭致了禮。


    “有什麽收穫嗎?”小野木也搭了話。


    “沒有。”青年笑著說,“淨是些陶器的碎片。”


    在青年的示意下,年輕女性伸過布袋來,小野木朝裏麵瞧了瞧。年輕女性特地從裏麵揀出一塊托在手掌上。那是彌生文化時代(公元前三百年左右——公元三百年左右)的陶器碎片,上麵還沾著黃土,給人的印象是一種壺具的碎片。


    “還沒挖出完整的來。”青年說,“這樣的碎片多得很。象眼前這樣,到處都是水稻,所以不能隨意挖掘。就是在這兒挖,也膽戰心驚的,擔心會挨農民的罵哩!”


    根據《報告書》的記載,低地遺蹟的麵積大約寬六十米,長三百米;即使就這樣挖,也會立即挖出陶器和木製品的碎片。


    “對不起,“青年對小野木說,“您好象不是本地人呢。”


    “我從東京來。”小野木答道。


    “您也是從事這方麵工作的嗎?”


    “不,不是的。”


    小野木否定以後,反問青年道,您也是這方麵的愛好者嗎?” “啊,我嗎,說起來,這是我的本行。”


    青年自我介紹是某大學的助教。怪不得他臉上還帶著尚未消盡的學生氣。這種看法出現之後,似乎他旁邊的那位年輕女性也有了一副少女麵龐。


    “我們是從小木那邊轉到這一帶來的。”青年說,“在那裏,有一處叫做‘長者之原’的地方,主要出土繩文時代(公元前三百年以前)的陶器,以北海道地區所特有的‘諸磯式’居多。我們把它放在旅館裏了,真遺憾。否則,很想請您看看哪。”


    青年講話的時候,顯露出一副確實熱心於做學問的表情。


    小野木一時難以判斷,這兩個人究竟是夫妻,還是情侶。


    在他倆一問一答的時候,年輕女性一直靜靜地聽著。明快的笑容始終掛在她的臉上。從旁看去,的確是心滿意足的樣子。


    小野木轉身折回的時候,那兩人站在田埂上朝他揮手送別。對在異出他鄉見到的小野木,他們似乎也產生了特別的好感。


    小野木走上大路以後,他們還在那裏以目相送。


    小野木回到旅館的時候,已是下午兩點左右。


    “客人先生,您的電報來了。”


    女服務員一見到他便立即這樣說道。聽說是電報,小野木憑直覺就知道是賴子拍來的。打開一看,果然不錯。


    “於上野站等您歸。賴子。”


    小野木很為吃驚。


    按照他預定的計劃,乘夜間列車離開新鴻,到達上野車站應該是淩晨五點十分。


    賴子要到上野站來接這次列車,必須在淩晨四點起床,然後趕到火車站。時間這麽早,她將以什麽理由告訴丈夫,從而走出家門呢?小野木心裏路到有點不安。


    小野木意識到自己近來漸漸為賴子所左右了。自那次颱風之夜起,賴子方麵的情緒已經變得主動起來。


    “電報上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嗎?”因為小野木盯著電報一動不動地在思考,所以女服務員很擔心地看著他的臉問。


    小野木乘坐下一班公共汽車,出發到兩津去。一路上腦子裏想的全是賴子,接到電報,突然感到賴子仿佛已經來到眼前了。


    漫遊古代遺蹟本是小野木素來的愛好,但這次卻毫無心思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心靈裏為賴子所占據的部分逐漸擴大,並且分量越來越重。


    小野木登上了開往新鴻的渡輪。


    在渡輪起航之前,他站在甲板上,看到了一個奇妙的現象。


    站在碼頭上送行的人,一個個麵帶笑容,仰頭望著船上。這裏的碼頭也掛上了彩色的紙條。小野木的目光,突然在那些送行人的背後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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