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無路的路……”小野木口裏喃喃自語地重複著。


    三


    坐在小野木喬夫桌子對麵的,是一個二十九歲的男人。他臉色蒼白,雙目低垂;多日沒有刮過的鬍鬚,由下顎長到兩腮。


    這不是一張普通蒼白的臉。皮膚的毛孔裏沾滿了泥垢,蒼白之中顯得髒而發青。小野木對這種臉色好不容易才適應了。


    小野木身後便是玻璃窗,陽光she到他的背上,再往前剛好照到嫌疑犯的鼻子以下那半張臉。


    小野木的桌子上,堆放著各種文件。其中有解送書、陳述書、現場檢驗書、物品沒收書、現場示意圖、搶劫案件偵察報告書、犯罪搜查報告書、審訊記錄等,簡直象一座小山。


    這座小山,全部是坐在對麵這個垂著眼皮、而色蒼白的嫌疑犯的有關文件。


    桌子不隻一張,寬敞的房間裏整整擺了一排。和小野木相同的七名新任檢察官坐在一邊,七個嫌疑犯分別坐在正對麵。檢察官的椅子是寬大的轉椅,而嫌疑犯坐的卻是又小又硬的木椅。


    不過,兩種椅子都已陳舊,在這一點上倒有相同之處。


    七名年輕的檢察官和七個嫌疑犯正在一問一答。一位上了年歲的檢察官,倒背著雙手在屋子裏緩步踱來踱去。不時地停下腳步,聽聽某一對的問答,然後又微笑著踱起步來。


    坐在小野木麵前的這個男人,名字叫柴木一郎。他的全部情況都記載在桌上的文件裏。其中的經歷調查書最為詳細。


    該犯原籍是岐阜縣r郡r村。無業遊民。到東京的第二個星期,犯下了需要來此受審的罪行。罪名是搶劫致傷罪,具體情況在所轄警察署送來的陳述書、搜查報告書等文件裏已經詳細記錄在案。


    這些文件,小野木事前都反覆讀過多次,對案情十分熟悉。


    嫌疑犯身穿皺皺巴巴的襯衫,沾滿汙垢的衣領又黑又髒。


    “你的經歷?”


    小野木開始審問了。既然看過文件,這些本是不消提問的,但作為檢察官的審問,仍是必不可少的。


    柴木一郎低聲做了回答。他原先在滋賀縣的一家工廠當工人,因被裁減而失業。於是和當時房東家的一個名叫下田美代的女人一塊兒來到東京,投奔她住在龜戶的娘家,叨擾了大約有兩個星期左右。


    柴木一郎說話的聲音雖然很低,但講得很幹脆:


    “來東京以後,就到處設法找工作。但因沒有合適的活計可幹,隻好整天閑逛。因此,錢就緊張了,終於走上了幹壞事的道路。”


    “你說來東京以後沒有工作,”小野木說,“可是,若肯從事體力勞動的話,難道會沒有工作嗎?”


    “出去打了兩、三天零工,起早貪黑就不用說了,而且經常找不到活,這才想幹點更安定的事務性工作,因此就沒有找到正式工作。”


    這時,小野木拿出一把菜刀給他看,刃上帶著一個貨簽模樣的紙片,紙片上寫著“證第二號”。


    “你是打算幹壞事才買這把菜刀的吧?”嫌疑犯柴木一郎向那把菜刀瞟了一眼。陽光沒有照到他的上半張臉,眼睛在陰影當中閃動了一下。


    “不是。那是今年四月份在淺糙的夜市上給下田美**的,因為她說菜刀已經鈍得不能用了。”


    “下麵,將就你的嫌疑事實進行訊問。”小野木把目光落在文件上說,“今年四月十七日,午後十時許,在江東區高橋x的xx號住宅區附近的路上,你威脅岸井輝夫,搶走了他的金錢和物品,對嗎?”


    “對。”柴木垂著頭答道。


    “把當時的情況講一講!”


    “盡管在美代的娘家食宿,但僅有的一點兒退職金還是花個精光,腰裏的錢隻剩下七、八十日元了。於是便動了搶人家錢的念頭,為了嚇唬人,就把剛才您出示的菜刀藏到上衣裏邊,晚上八點半左右離開了家。當時也沒有什麽明確的目的地,所以就暫且在高橋附近轉悠開了。”


    柴木用舌頭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接下去又說:


    “就在這時,後來才知道名字的那位岸井輝夫先生,一個人走了過來,身上穿的衣服也滿不錯,我就跟在後邊,想嚇唬這位先生把錢拿出來。因為是頭一次幹這種事,心裏猶豫了好幾回。到小學校後邊比較暗的地方,我就用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拿出菜刀對著他。”


    “後來怎麽樣?”小野木看著文件,催他往下說。


    “我把菜刀在他麵前一晃,說:把錢拿出來!他取出六、七張一百元的票子給了我。我還想奪他的錢,就說:把錢包也拿出來!他一聲沒吭就交出了錢夾子。我一拿到手就趕忙逃跑,在住吉町坐上電車,回到家裏。回來一看,裏麵裝著一張一千元的票子。”


    “你拿到手的錢夾,是這個嗎?”


    小野木拿起掛著“證第五號”卡片的錢夾給他看。


    “是的。”柴木一郎還是瞟了一眼,便點頭承認了。


    “其次,同月十九日,在品川區北品川x的xx號住宅區附近的路上,你曾企圖搶劫流動商販中田吉平的金錢財物,對嗎?”


    小野木翻著文件,粗粗看了一遍,抬起頭來。


    “對。”


    柴木點點頭。他點頭的樣子,不知什麽地方有點象小孩子似的。小野木覺得,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嫌疑犯,有著非常質樸的性格。


    “那麽,你把當時的情形講一下!”


    “就象我剛才講的,靠嚇唬岸井先生搶來了一千七百日元。但因為美代生孩子還要用錢,就想再去搶點錢來。這次是乘國營電車,到品川火車站去了。正在車站到處轉悠的時候,看到一個背著行李的男人,好象要找旅館。我就對他說‘大叔,我幫你找個好旅館吧!’‘多謝你幫忙!’他說著就跟我來了。所以,把他帶進一條黑胡同裏,我就說:‘把錢拿出來!’那個男人說:‘別胡說啦,你要拉到顧客,到旅館以後給你錢。’因此我就拿出藏在外套裏的菜刀,用右手舉起來說:‘不拿錢,你小心這個!’於是,那男子‘啊!’地大叫一聲就想跑開,好象把腳歪進了下水溝。我知道他一嚷,有人趕來就壞事了,所以就什麽也不顧地往前跑了一段,然後逃掉了。”


    “當時用的菜刀,是這把嗎?”


    小野木又給他看了看“證第二號”菜刀。


    “是。”嫌疑犯點頭答道。


    “對方,即中田吉平,受的傷是這樣的,你看對不對?”


    小野木把醫生的診斷書念給他聽了一遍。


    “我舉起菜刀,隻是想威脅他一下。我想可能是那時受的傷。”嫌疑犯小聲回答說。


    “這個手帕,是怎麽回事?”


    小野木拿出一塊標有“證第三號”、略微發髒的手帕。


    “那個手帕是我的。揮動菜刀的時候,我覺得臉的右鬢角有點疼,用手一摸,沾著血。所以我才用那個手帕擦了擦。傷得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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