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老夫婦拉著孩子的手,正站在那裏望著池水。


    長有櫸樹、楓樹、橡樹的樹林,遮天蔽日,把地麵的野糙都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路兩旁,頭年的落葉重重疊疊,在這層厚厚的朽葉下麵,清澈的水流潛行而過。款冬在茂密的糙叢裏已經開始枯萎。


    深大寺附近,到處都是湧出的泉水。這些地下水從泥土和落葉中滲透出來,在糙叢裏流動。流到狹窄斜坡處的,成了小小的瀑布,流到住戶旁邊的,或被引進流水管,或被引進池內存積起來,或者從粗糙石頭疊起的水閘中流走。


    走在路上,不斷從林中的什麽地方傳來泉水咕嘟咕嘟湧出的聲響。有一棵樹被砍掉了下邊的枝杈,高高的頂梢掛著一隻養鳥的木箱子。樹林下麵很暗,朝上望去,陽光透過稠密鮮綠的嫩葉,象圖案玻璃一樣,發出翡翠般透明的光亮。


    樹林裏十分幽靜,杳無人跡。遠處的公路上,有一輛紅白兩色的公共汽車,正從樹木的空隙朝前駛去。


    小野木喬夫停住腳步,朝後轉過身去。結城賴子正從斜後方向走過來,所以便很自然地成了擁抱的姿勢。


    “有人來啦。”


    賴子低聲說了一句,閉上雙眼。由於樹葉的緣故,臉色顯得很蒼白。


    小野木吸到了平時香水氣味中夾雜著的女人嘴唇的淡淡香味。鳥兒攪動著上麵的樹葉飛走了,此外再沒有一點兒人的動靜。


    賴子從袖筒裏取出手帕,擦了擦小野木的嘴唇。潔白的手帕沾上了淡淡的紅顏色。然後又盯著小野木的臉著了一會兒,默默地走到前邊去了。


    路已到了崖壁中間,兩側都是塌方後露出的紅土。崖上垂著無數條光禿禿的樹根。


    坡路的兩旁,長著一叢叢葉子四周變白的山白竹。來這段路之前光線很暗,而坡上卻是陽光普照。


    “小野木先生。”賴子一麵上坡一麵說,“您與那樣的小姐結婚正合適呢。她長得不是很漂亮嗎?”


    聽到這句話,小野木知道賴子心裏還一直在想著那個年輕的姑娘。


    二


    走上崖壁塌陷而形成的坡道,一直遮在頭頂的樹木突然閃開,又可以直接看到太陽和蔚藍的天空了。


    道路很平坦,一片片剪得很低的糙坪,象公園一樣。實際上,既有亭榭,又開設著茶館。似乎是出來郊遊的幼兒園的兒童們,正在揪著小糙嬉戲。


    “怎麽辦?”


    小野木問道,他的意思是折回寺院方向。


    “一直往前走吧!”


    結城賴子仍舊朝前邁動著雙腿。在大多數情況下,發問一方總是小野木,而作答的是賴子,並且回答的方式總是以行動來表示。


    兩個人默默地逛著。小野木看了看賴子,隻見她的半邊臉上掛著愉快的微笑。


    穿過公園走到街道上去,這中間有相當―段距離。在這麽長的時間裏,賴子一直保持著那樣一副神態。


    這條街道,是由三鷹通往調布方向的,公共汽車和各種機動車輛川流不息。眼前就有一個公共汽車站的牌子,一位老人正蹲在那裏不耐煩地等著。


    “乘公共汽車嗎?”


    小野木這樣問了一句,但賴子卻搖搖頭。


    “再走走吧。”她的腳步仍沒有放慢,“不知為什麽,我今天隻想走走呢。”


    小野木又看了看賴子的表情。


    街道的一側已經沒有房屋,是一片低矮的樹林。從路麵向裏有一條小路。賴子獨自走上了那條小路。


    “往那邊走,通到什麽地方?”


    小野木有點責怪地問道,而得到的回答卻是:


    “總會通到一個去處的吧!隻要有路。”


    這條小路的一邊,原以為是低矮的樹林,其實卻是專門培植盆栽花木的花木匠的院子。自然,看不出那是一個院落,裏邊密密麻麻地生長著名目繁多的各種樹木。而且,那些樹木都經過精心剪修,任意取過一棵來,都是可供觀賞的藝術品。


    小路的另一邊是田地,麥子已經發黃。栽種樹林的麵積很大,種植莊稼的農田也很開闊。從那片樹林的深處,不時傳來剪枝的聲音。


    這條路上絕少碰到行人。隻偶爾有農夫拉著架子車走過。路的盡頭,西斜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真滑頭呀,小野木先生。”賴子說。


    “您指的什麽?”


    “前麵我說的話,您避而不答唄!”


    太陽的光線,這時正直she在賴子的臉上。


    “啊,那件事呀!”


    小野木輕鬆地應了一句。實際上,賴子自語般說的那句話:“您與那樣的小姐結婚正合適呢”,從先前就一直悶在他的胸中。


    “並不是耍滑頭。因為沒有回答的必要。”


    路拐了個彎,可以望見田野裏有一座新建的孤零零的公寓。左側低矮的樹林在這裏到了盡頭,代之出現的是苗圃。視野更加開闊,甚至能夠望到遠處的山巒。


    “那位也和小野木先生的興趣相同嗎?”


    不用說,賴子指的是在寺院旁見到的那位年輕姑娘。


    “那倒不是。大約隻是出於好奇才來參觀豎穴遺址的吧。”小野木對並排走在身邊的賴子說。


    賴子不出聲地笑了。


    “看來象是身分高貴的小姐吧?”


    “也可能。我連名字什麽的都沒有問過。恐怕還是個少女呢。”


    小野木回想起向那位年輕姑娘介紹花梨花的情景。連當時的湖光山色也驀地出現在眼前了,還仿佛看到了開滿白花的樹下正在勞作著的農夫的身影。


    “看上去是位純潔的好姑娘呀。”


    賴子又說了一句。但是,小野木再沒有吭聲。


    經過公寓前麵的時候,透過窗子瞥見一位主婦正在準備晩飯。與房間相連的廚房,看得一清二楚。


    在兩人穿過之前,呆在公寓院子裏的人一直感興趣地打量著他們。


    這條路從一片高地上通過。所以,房屋一消失,左右便是清一色的農田。再往前是雜樹林,沿著斜坡伸展到穀底。這一帶照樣是人跡罕室,萬籟無聲。


    “腿累了吧?”小野木說,“走得夠遠的了。”


    使小野木略感吃驚的是,賴子徒步而行,竟能一直保持原來的姿態。任何時候賴子都有這樣一種本領。


    “小野木先生怎麽樣?”賴子微笑著反問道。


    “有點累了。還是您能走啊!”


    “您大概在考慮我以前是個做什麽的女人吧?”


    賴子這次低低地笑出了聲。


    路到了下坡,樹林又遮住天空,擋住了陽光。小鳥攪動著樹葉飛來飛去。


    “對於了解您的情況,”小野木用皮鞋踏著樹葉說,“我已經不抱希望了。”


    遠處響起了槍聲。附近的飛鳥哄地一聲逃開了。


    “哦,好象不是那樣吧!”


    “不,是真的。”


    “過不了幾天,又會問起什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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