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花梨呀。”


    媽媽知道花梨。


    “媽媽,您知道呀?我以前可不曉得。”


    “以前曾經收到過,所以我才知道的。”


    “不過,花梨的花,您沒見過吧?”媽媽搖搖頭說不知道。


    “那是一種非常可愛的白花呢!整個樹上都開滿了。”


    “噢,你見到了?現在正在開花?”


    “嗯。襯著嫩綠,可漂亮啦!”


    輪香子口裏說著,眼前浮現出走在綠油油麥田小路上的前麵那位青年的身影。肩上挎著有些發髒的帆布書包,高高的背影,突然停住腳步轉向輪香子,讓她看那雪白的花朵。


    ——啊,不知道?


    從長高了的麥苗上傳過來的聲音很慡朗,青年微笑著的側影,在斜she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分明,麥田下方,泛著銀光的湖水展現在眼前……


    “輪香子剛才還說沒趣兒。可是,看來還滿偷快的嘛!”


    看到輪香子的情緒忽然又好起來,媽媽高興得眯起了眼睛。


    “嗯。那隻是在看到花梨花和豎穴遺蹟的時候。”


    “豎穴?”


    輪香子對這一話題突然緘口不語了。


    “輪香子對這次旅行好象很不滿意呀。”


    爸爸來到輪香子的房間。這照例是在繁忙的上班前的時間,從機關來接爸爸的車子正等在外邊。


    “昨晚從你媽媽那兒聽說,你要對我發發牢騷?”


    發胖的爸爸勉勉強強坐進椅子裏,臉上掛滿了笑容。那是一把別致的、平時專供朋友們坐的椅子。


    “嗯,太煩人啦!每個車站都讓人來接,每個旅館都有人來給予多餘的關照,一點也沒有單獨旅行的樂趣!”


    輪香子正準備進行鋼琴的早課練習,剛好在查樂譜,因此沖爸爸說話的時候,手裏還拿著樂譜本。


    “那可沒辦法,對方是考慮到我才這樣做的,因為我事前請他們給安排旅館了嘛。”


    爸爸銜起香菸,低頭打著了打火機。


    “可是,我雖然是爸爸的女兒,與機關的工作卻毫無牽涉呀!那些素不相識的人,以各種形態出現在眼前,又是一道坐進去旅館的車子,又是挨個打聽我的日程安排,還來送禮物什麽的,真叫人心裏不舒服。我所嚮往的自由旅行的樂趣,一點也沒有嚐受到,倒好象處處被限製了自由呢!”


    “這是我的不是了!”爸爸吐著藍色的煙霧,安詳地接受了女兒的抗議。“不過,因為你是一個年輕女孩子,又單獨出門嘛!隻有旅館是預先指定的,但地方上出力幫忙的人也和我一樣,都是出於同樣的心情。切不可誤會了他們的好意。”


    “不,地方上的人。”看到爸爸吸的菸灰長得快要落掉了,輪香子用一張紙代替菸灰缸去接了下來,“不是岀於對我的關心,而是在向爸爸獻殷勤吧。”


    聽到這裏,爸爸臉上不高興了。


    “好啦,事實並不是那麽回事。要是全然不知道你都去了哪些地方,連我也放心不下呢!盡管你對缺少單獨旅行的自由很惱火,但總比在陌生的異地碰到三長兩短要好得多。象你這樣的年紀,往往會產生夢幻般的冒險心理哩。”


    爸爸的語氣裏,似乎滲透出一種在機關裏說服下屬時的口吻。這在對媽媽說話的時候也常出現。雖說輪香子很喜歡爸爸,但在給人這種感覺的一瞬間,卻對爸爸很討厭。輪香子沒有做聲。


    因為輪香子沉默不語,爸爸大約以為女兒已經想通了,看了看手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啊,對了,謝謝你帶回來的特產。”爸爸離開女兒房間的時候說,“聽說花梨的花很漂亮?”


    爸爸可能昨天夜裏從媽媽那兒聽到了這件事。


    “嗯。”


    “好,那很好嘛!”


    因為剛才是把輪香子的不滿作為很不是滋味的話來聽的,所以爸爸這會兒好象鬆了一口氣,又用心周到地單單提起這件事。


    “你帶回來的糖泡特產,對不起,可並不怎麽好吃呢!”


    當時的“古代人”也是這麽說的。然而,輪香子買來這種土產品的花梨,實係出於對那小小白花的珍惜之情。正是那些背後映襯著蔚藍天空和碧綠湖水的小小白花,曾使一位青年仁立良久。


    媽媽探頭瞧了一下,催促爸爸趕快去乘車。


    輪香子接到了朋友打來的電話。


    “小香子,這個星期天到郊外去玩玩吧?”


    電話是佐佐木和子打來的,她是同輪香子一道從女子大學畢業的同學。與輪香子不一樣,她已經找到工作上班了。


    “郊外?哪兒呀?”


    “深大寺。知道嗎?”


    “啊,隻知道名字。”


    “去吧!剛好在武藏野,一片翠綠,可美啦!你若沒去過,我無論如何想和你搭伴去一次。”


    要是“一片翠綠”的話,在諏訪已經看過了。在歸途的火車上,透過車窗看到,從富士見到信濃境一帶,樹林甚至迫近車廂,把旅客的臉都映綠了。輪香子心裏特別珍重這一印象。


    “可也是呢……”


    輪香子在電話裏有點遲疑。


    “好嗎,去吧!我是把確定和你一塊去作為一種樂趣呢!我早先去過一次,這回想給你當嚮導哩。”


    佐佐木和子的聲音更起勁了。輪香子於是便答應了下來。


    這是一座古老的寺院。


    山門以稻糙葺頂,據說是公元十六世紀桃山時代的建築。大屋頂的正殿,以及旁邊石階頂端的小殿堂,都已經陳舊得有些發烏。然而,大約是因為周圍林立著蔥綠的樹木,使這種發黑的顏色顯得愈發莊重。


    寺院坐落在武藏野內,使人想到它很有來歷,似乎感到這裏也栽種著《萬葉集》(《萬葉集》,係日本現存最古的一套日本式詩歌集,共二十卷,內收各種體裁的詩歌四千五百首,跨越的時間為自仁德天皇(公元313年即位)時代至淳仁天皇(公元758年即位)天平寶宇三年(公元759年)止,共約四、五百年。)中所描寫過的植物。通往山門的路上是一片杉樹林,看上去佛殿屋頂的上方宛如密林一般交織著濃密的枝葉。


    四周一片寂靜。從市中心乘汽車行駛一個小時,竟然還保留著這樣的場所,輪香子對此感到很是吃驚。


    “怎麽樣,不錯吧?”佐佐木和子說。這時,她倆已經走下寺院的石頭台階,正朝丁冬作響的小瀑布走去。那個瀑布也是地下湧出的泉水形成的。


    “這一趟來得有價值。”


    輪香子對這位小巧玲瓏的樂天派朋友講了真實的感受。


    三個小孩正湊在一塊把手伸進瀑布落下的水裏,嘴上嚷著水簡直和冰一樣涼。


    與在信州見到的嫩綠不同,這裏的蔥綠卻顯得幽靜、肅穆,仿佛要把人吞沒似的。


    “這裏的蕎麵條可有名呢!怎麽樣,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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