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想,原來世間的幕後還有一個幕後。我想問銀行借一千萬時,他們說要擔保調查,光上門就是好幾次,調查完了,他們又說要向本部書麵請示,總之就是很耗時間,非常麻煩。現在靠佐伯的“權宜之計”就有可能拿到一億,對我來說簡直就像做夢。


    ——x日


    關於佐伯先生所說的、也許能從銀行借貸一億日元的事。


    我們一起去了那家銀行,在行長室與行長見了麵。行長是個頭髮全白、眉毛粗濃的老頭。他信賴佐伯先生,所以輕易就答應了我們的申請。原以為要大費口舌,沒想到竟如此簡單,簡直讓人覺得掃興。


    閑聊了一段時間後,行長預祝我們成功。看來佐伯先生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了。這時。行長叫來了負責貸款的部長,要我們和這個人商量具體事宜。我這邊由佐伯先生代為交涉。據說事務性的手續要花兩到三天時間。


    一回家沙紀就說。今天老爺的情況不太好。我衣服也沒換就直奔房間,一看,丈夫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氣色很差。那張臉僵著,身子也一動不動,於是我就從上方打量他,擔心他會不會已經停止呼吸了。可能是感覺到有人,丈夫半睜開眼睛,看了看我。不是仰起臉看,而是望著我站立的雙腳。


    我鬆了口氣,問他怎麽了。丈夫有氣無力地說,你剛回來啊。我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嘟囔著回答說,倒也沒那麽嚴重,就是有點兒疲勞。然後丈夫又合上雙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今天他的精神又差了一截。


    問銀行借貸的事看來怎麽也說不出口了。丈夫如此頑固地阻攔我,我還違抗他,天知道他受此打擊會變成什麽樣。看著丈夫的睡臉。我感到這真的是一個來日無多的老人了。他臉頰瘦削,上麵似乎淤積了陰影,唇邊還掛著口水。說是生病。也許隻是天壽將盡了。


    我回屋換衣,見沙紀端茶進來,就問她我外出時丈夫的情況。沙紀顯得特別忸怩,於是我靈光一閃,又問我不在時是否有人來了,結果她尷尬地回答說豐子小姐和妙子小姐來過。


    我問她倆待了多久,答說二十分鍾左右,而且沒有上樓,是在玄關前和老爺站著說話。豐子小姐說她倆剛巧路過,所以來看看情況。我把沙紀斥責了一頓,告訴她這種事必須我一回來就告訴我。沙紀知道我和那兩個女兒關係不好,所以才說不出口吧,但考慮到今後的事,還是要對她嚴格一點兒。


    兩人是一起來的,可見所謂的路過肯定是妹妹妙子小姐拉豐子小姐來的。我想你們何必趁我不在家的時候來呢。我一直想和你們打成一片。是你們,特別是妙子小姐。總是表現出抗拒。不肯接受我。結果連帶著豐子小姐也對我態度冷淡。明明豐子小姐人還不錯……我深切地覺得。繼母和繼子女之間的關係確實令人悲哀。


    ……寫到這裏,伊佐子不禁想那兩姐妹究竟是為何而來的呢?趁人不在家的時候來,簡直就像偷吃東西的貓。反正這肯定是妙子的主意。沙紀說他們在玄關前站著聊了二十分鍾,事實果真如此嗎?不會是上了樓,父女在屋裏交談了一個小時吧?伊佐子想,莫非是信弘讓沙紀這麽說的?


    姐妹倆可能是為遺囑的事來探聽情況。當初她們三天兩頭往醫院跑,打著女兒來探病的名號又不好拒絕,所以伊佐子才提前讓信弘出院。本以為家裏門檻高,她們不會來,沒想到卻被乘虛而入。


    不過,伊佐子老是外出,有這樣的疏忽也是在所難免。至於外出的理由,也不能對信弘說。每次和佐伯去熱海查看旅館,兩人畢竟不能在外過夜,於是就在別的賓館一起度過四小時,直到新幹線的末班車出發之前。想要與佐伯共處,因此放棄了對信弘周遭的戒備。伊佐子感到兩者難以兼顧。


    在銀行和行長見麵的那天,她也跟佐伯到常去的賓館待了三小時。傍晩回來一看,信弘就像死了似的躺在被窩裏。伊佐子站著,心裏想著他是不是沒氣了,屏氣凝息地觀察丈夫的臉,不久信弘半睜開了雙眼。因為伊佐子是站著的,信弘的視線隻到她膝蓋的高度。半開的眼眸仿佛在檢查殘留在長筒襪下的男人痕跡。伊佐子覺得不舒服,激靈打了個冷戰。信弘問的是“你剛回來啊”,可聽起來又像“你剛完事回來啊”。


    最近佐伯不再潛入背麵的二樓。自從感到信弘有所察覺,他就怕了。伊佐子也有同感。那不會隻是佐伯的錯聽,樓梯那邊確實有聲音。就算其實沒聲音,也給人一種感覺,某人正在黒暗中傾聽這邊的喘息和呻吟。佐伯簌簌發抖,就像個未經世故的少年。被信弘看到反而好;對心肌梗死患者來說,沒有比這效果更好的打擊了……伊佐子如此勸說,但佐伯仍想逃避。


    在飲食上做一些理想中的、麵向患者的限製,為的也是追求這種效果。不可把胃撐滿,不能吃油膩的東西,最好避開刺激性食物等,伊佐子一直進行著這種理想中的食療法。所以出現營養失調的症狀純屬必然。


    隻是,現在外出多了,如果信弘因此就能從“飢餓”狀態中解脫出來,那也不行。所以,伊佐子總是在出門前讓沙紀買好信弘吃的食材,米櫃裏也做上了隻有她本人明白的刻度,隻要減少量超過了定額她就能知道。大體上就是這麽一些措施。倘若信弘吩咐沙紀偷偷去市集買壽司或飯糰,那就防不勝防了。沙紀的表現充分證明她是站在信弘那邊的。不出門是最好的,但佐伯不來背麵的二樓了,所以隻能在外麵和他相會。伊佐子打算一旦找到不錯的繼任者,就辭掉沙紀。


    說起來,今天傍晚信弘顯得那麽虛弱究竟是什麽原因呢?也不像是為了隱瞞見過女兒的事而作戲。倒像是受到衝擊被壓垮了。如果是這樣,那麽也可能是被女兒的話打擊到了。不,沒準兒是自己和佐伯的關係在社會上已有流傳,而女兒們探聽到後就來告訴信弘了吧?自己和佐伯兩個人總是開著車到處轉,要麽就是去熱海再回來,沒人看到那才叫奇怪。她們也可能是在哪裏聽說了我要在熱海開旅館的事。雖然伊佐子覺得這不太可能,但這種事也未必就沒人談論。不管是哪種可能,都無所謂了。反正兩者都是心肌梗死患者的大敵。


    我和佐伯先生見麵。談了熱海紅旅莊的事。最終,對方把兩億日元的開價降到了一億九千萬。我們付了款,完成了土地和建築的所有人變更手續。我們保留“紅旅莊”的店號,設立了名為“株式會社紅旅莊”的法人單位。登記在冊的董事長是澤田伊佐子,專務董事是佐伯義男。其他董事限為三人,有佐伯院長及夫人,另一個是我的妹妹米子。她是某公司職員的老婆,沒錢,隻是掛個名頭。


    院長也就罷了,連院長夫人都成了董事,未免有些奇怪。不過,如果讓佐伯先生的妻子當。她知道是和我共同出資,難免產生誤會。所以決定暫時先瞞著她。佐伯先生說,他老婆也是個醋缸子,要是給夫人添堵就不好了。


    雖然買旅館隻花了一億九千萬。但現在我才知道。內部裝修費可比想像的要高。我們的事先調查做得不到位啊。住宅這種東西,裏麵有人還是沒人。差別巨大。有人的時候,裏麵美觀地擺著各種家具器皿,眼睛容易受到蒙蔽。更何況裝飾得還很出色。可一旦撤掉這些東西,以前被隱藏的缺點就全暴露了。汙跡和殘損比比皆是。因為是老住宅,地板下還有幾處托梁被白蟻啃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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