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車廠的玻璃牆辦公室裏,一個高瘦的褐發男子穿著件原來是白色的工作服,斜靠在木椅裏,腳擱電暖器上頭的架子,正在看報。當奈德·波蒙特進去說:“湯米,好。”之時,他放低報紙。


    湯米咧嘴笑了,臉上的汙垢襯得上下兩排牙齒特白,說道:“真是個大雨之夜啊。”


    “是啊。有沒有鐵甲車,好載我踏遍今夜鄉間小路?”


    渴米說:“天老爺!真會挑日子,你的歹運搞不好還沒走完。唔,我剛好有輛別克,隨你怎麽整都沒關係。”


    “有辦法把我載去那裏嗎?”


    “這車跟其它車一樣好,”湯米說,“我指的是今天晚上能有的車。”


    “好吧,幫我加滿油。今晚這種天氣,去懶人穀該走哪條路?”


    “要進去多遠?”


    奈德·波蒙特思索的看著修車廠男子,然後說:“差不多到過河那裏。”


    湯米點點頭。“馬修斯那兒嗎?”他問。


    奈德·波蒙特什麽都沒說。


    湯米說:“你去哪裏有差的。”


    “如果是呢?去馬修斯家。”奈德·波蒙特蹙眉道:“這是秘密,湯米。”


    “你來找我,是因為你以為我會說出去,還是知道我不會說?”湯米爭辯。


    奈德·波蒙特說:“我在趕時間。”


    “那你就走新河路,一直走到巴頓家,然後在那兒轉泥土路過河——如果你走得到那裏的話——然後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轉東。這樣一路走到山丘頂端,大概就到馬修斯家的後麵了。如果這種天氣沒法走泥土路,你就得沿著新河路繼續直走,走到十字路口,然後轉東,照剛剛講的路走。”


    “謝了。”


    奈德·波蒙特進那輛別克時,湯米故作輕鬆的告訴他。“側邊插袋裏頭有另外一把槍。”


    奈德·波蒙特瞪著那個高瘦男子。“另外?”他茫然的問。


    “旅途愉快。”湯米說。


    奈德·波蒙特關上門,把車開走了。


    ※ ※ ※


    儀錶板上的時鍾顯示著十點三十二分。奈德·波蒙特關掉車燈,有點僵硬的下了那輛別克。風卷著雨不斷的轟擊著樹、灌木叢、土地、人、車。透過雨和樹葉,山下有不規則的小片黃色光微微發亮。奈德·波蒙特顫抖著,試圖把雨衣拉得更緊,開始穿過濕透的灌木叢,朝山下的小片光亮處踉蹌而去。


    背後的風雨推著他朝山下的光亮處走,到了山下,他逐漸不再僵硬,所以即使步伐踉蹌又搖晃,且老被腳下的東西絆倒,不過他還是努力走穩,不斷的往目標移動,雖然步履不定,但還算敏捷。


    不久他腳下出現一條小徑,他轉上去,這會兒他完全沒法仰賴視力,部分靠著腳下的黏稠,部分靠著兩邊掃過他臉上的樹叢而保持方向。小徑引他往左走了一小段路,然後轉了一個大彎,帶著他來到一個水聲湍急的小峽穀邊緣,在此又轉了個彎,來到一棟建築的前門,黃色的燈光亮著。


    奈德·波蒙特直接走向大門,敲了敲。


    一個戴眼鏡的灰發男子打開門。他帶灰的臉色和善,透過玳瑁框圈著的鏡片望出去的不安眼睛是灰色的。身上的褐色西裝很整潔,好料子,不過剪裁併不流行。頗硬挺的白色領子一側,已經有四處被水滴浸出浮泡。他扶門讓一邊說,“進來,先生,進來躲雨。”聲音即使稱不上不熱心,也算友善。“這種夜裏出門真辛苦啊。”


    奈德·波蒙特頭低下不超過兩吋,一鞠躬踏進門。他置身於一個大房間,占據整棟建築的一樓。屋子裏稀少而簡單的家具裝潢,營造出一種無所矯飾而令人愉悅的原始氣氛。裏頭有一個廚房、一個餐室,還有一個客廳。


    歐珀·麥維格從壁爐一角的腳凳上起身,頎長的身子挺立著,喪氣而敵意的雙眼盯著奈德。波蒙特。


    他摘下帽子,開始解開雨衣鈕扣。其它人此時才認出他。


    開門的人說道,“怎麽回事,這是波蒙特!”一副懷疑的語氣,睜大眼睛看著薛得·歐羅瑞。


    薛得·歐羅瑞坐在房間中央麵對壁爐的一張木椅上。他恍惚的對著奈德·波蒙特微笑,用微帶愛爾蘭腔的悅耳男中音說,“可不是嗎?”接著又說,“你好嗎,奈德?”


    傑夫·賈德納咧嘴笑大了猿臉,露出美麗的假牙,紅色小眼睛幾乎擠得看不見。“耶穌在上,紅毛仔!”他對著坐在身邊凳子上那個陰沉的粉紅臉頰小夥子道,“小橡皮球又彈回來了。我不跟你說嗎,他就喜歡我們把他那樣砸來砸去的。”


    紅毛仔對著奈德·波蒙特皺皺眉頭,低吼了幾句房間那頭聽不清的話。


    “那就好。”歐羅瑞微微轉頭,向凳子上的兩個男人說:“你們兩個明天可以回城裏了。”他又轉回來麵對著奈德·波蒙特,和藹的解釋道:“除非確定你不會死,我們就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不過攻擊這種小罪,我們倒是無所謂。”


    奈德·波蒙特點點頭。“那還要我肯費事,出麵為這事兒作證,不過別忘了,我們的朋友傑夫還因為威斯特的命案被通緝。”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定定看著壁爐裏燃燒柴火的眼睛裏,閃過一抹邪惡的光芒。他眼光往左看著馬修斯時,眼中隻剩下嘲弄。“不過我當然可以這麽做,讓馬修斯惹上窩藏逃犯的麻煩。”


    馬修斯趕忙說:“我沒有,波蒙特先生。一直到今天我過來,才曉得他們在這兒,我跟你一樣吃驚——”他忽然停了下來,一臉恐慌,對著薛得·歐羅瑞哀號:“你知道我很歡迎你。你知道的,但我的意思是要——”他的臉被一個突來的開心笑容點亮了——“是要表示,我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幫你,沒做任何要負法律責任的事情。”


    歐羅瑞溫和的說道:“是,你幫我的時候是不知道的。”他出奇清澈的灰藍色眼睛一無興趣的看著那位報紙發行人。


    馬修斯的笑容逐漸斂去,失去了原有的開心。他煩躁的用手指撥弄領帶,躲著歐羅瑞的目光。


    馬修斯太太對奈德·波蒙特甜甜的說道:“今天晚上大家都好無聊唷。你來之前,我們都無聊死了。”


    他好奇的看著她。她的暗色眼珠明亮、溫柔、誘人。在他的審視下,她賣弄風情的微微低下頭,雙唇抿緊了些。她的嘴唇薄薄的,被口紅染得太暗,但唇形很美。他向她微笑,起身,走向她。


    歐珀·麥維格盯著眼前的地板。馬修斯、歐羅端和兩個凳子上的小夥子則都盯著奈德·波蒙特和馬修斯太太。


    他問,“什麽事讓他們如此無聊?”說著坐在她麵前的地板上,雙腿交又,沒有正對著她,他背對爐火,一隻手撐靠在身後地板上,臉朝著她斜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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