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什麽?”


    “我剛才還可以嗎?”


    聽了這句話,元元既想哭,又想笑。在這方麵,他對自己真的沒信心。


    “你很好,你別老問吶。”她柔聲說。


    他垂下眼睛,又抬起來,看著她道:“因為我老了,元元,而你還那麽年輕。我怕我無法給你一個好的……回憶……”他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忽然眼睛濕潤了,他笑自己,“你看,我最近特別不像男人,老是這樣,”他的眼淚落了下來,“很可笑吧。”他咧開嘴笑,笑得很難看。


    她用手替他抹去眼淚。


    “別說傻話了,你不老,你四十歲還沒到呢,你是年富力強,”她摸著他的臉,望著他清俊蒼白的臉,忽然有一種號啕大哭的欲望。她真想用拳頭狠狠捶打他的身體,然後大聲問他,你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做這種回不了頭的事?為什麽我想跟你在一起就這麽難?她還想對他說,我不要你回監獄!我不要離開你!我恨這個法製社會!若在一百年前,快意恩仇的人會被奉為英雄!可是現在呢?我真恨那些逮捕你的人!我真想劫獄!……想到這裏,她真想揍他,狠狠地揍,把他打得鼻青臉腫,誰叫他這麽不爭氣!但是,看著他精瘦的身體和手臂上纏著的紗布,她下不了手,她捨不得打他。


    “元元,我真想每天跟你在一起,但是……”他又笑了笑,“就讓我留在你的記憶裏吧,以後如果你想我了,元元,就看看那幅我畫的結婚照吧。”


    結婚照!看了不是更傷心?元元想。


    “元元,其他的畫都燒了吧,還有……”他絮絮叨叨的,還想說什麽,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夠了!別再說了!什麽把你留在我的記憶裏,我不管!我要去爭取讓你減刑!能爭取到多少就多少!不管你還要在裏麵待幾年,我都等你!”


    “元元……”他伸出手臂想摟她,但被她狠狠地推開了。


    “不許你再說話了!你一說話就是要把我推開!不許說了!我不要聽!”她嚷起來。


    他閉上了嘴,神情有些傷感。


    她用手臂支起身體在黑暗中望著他,忽然,一種狂怒的情緒攫住了她。她心裏在吶喊,就是他!就是這個混蛋!害得她那麽多年都沒有好日子過!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看不見陽光,沒有自由,沒有親情,也沒有朋友,什麽都沒有,整個世界裏隻有他!該死的混蛋!囚禁她,本該讓他付出代價的!可是為什麽,最後她卻要獻上愛情?為什麽他對她那麽好?為什麽他不強暴她?不鞭打她?他那時候是足夠強壯的,雖然也瘦,但她仍然記得他雙臂箍住自己的力量,她的哭鬧撒潑最後總是融化在他那充滿男性氣息的懷抱裏,她想恨他的,但是恨不起來,怎麽都恨不起來。


    “元元,你在想什麽?”他問道。


    “有時候,我真恨你。”她道。


    他不說話,隻是眼神溫柔地看著她。


    她的心又軟了下來,接著就產生了欲望。她想占有他,想把他整個揉進她的身體,想讓他明白什麽是愛,什麽是她對他的愛,那不是和風細雨,而是像龍捲風或者海嘯那樣能把他整個掀翻的激情。是的,她愛他,她就要這麽做,在離別之前,她要讓他品嚐從她毛孔裏不斷湧出來的愛、恐懼和希望,她要給他這輩子最激烈的愛,讓他永生難忘。


    “嘿,你呆呆地在想什麽?”他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跌倒在他懷裏,隨即狂熱地親吻起他來,從臉到脖子,到胸口到腹部,最後,她像吞葡萄那樣銜住了他。


    “哦,元元。”在她吐出來的時候,他叫了一聲,嗓音清亮。


    “我來了。”她朝他笑了笑。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把他卷了起來,在半空中,把他揉成了碎片。


    第二天下午一點五十分,嶽程在自己家門口遠遠看見陸勁和元元一起向他走來。


    “昨晚怎麽樣?”走到他跟前時,陸勁問他。


    “她沒活下來,這是唯一的遺憾。”嶽程禁不住打了個哈欠,他昨晚整夜沒睡,現在累極了,“我們淩晨去搜了她的家,在那裏有重大發現,我們找到了你給她寫的信,真不少。”他抬頭看了陸勁一眼,發現陸勁的臉色也不好,明顯也是睡眠不足。“嗬,你昨晚也沒睡好吧,是不是在想容麗的事?”他的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因為他突然看見了站在陸勁身邊神情黯然的元元,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出其不意地擰了一把,痛得突然而劇烈。媽的,我為什麽要問這種蠢話?這不明擺著的事嗎?


    “是啊,是沒睡好,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麽要到那樓梯口去。”陸勁神情嚴肅地答道,似乎全然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


    “是嗎?”嶽程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掏出手銬給陸勁銬上,又跟元元打了個招呼,“嗨,元元,今天怎麽不說話?”


    她呆呆地望著陸勁手上的手銬,過了半晌,才問,“他能減刑嗎?他幫你的忙,算不算立功?”


    “這個……”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應該算的,我……”他看了一眼陸勁,“我去問一下領導,有的事還是要上報以後才能知道。”


    “謝謝你。”她的目光又落到陸勁的手銬上。


    嶽程望著她憔悴的麵容,心中有些不忍,但他還是以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陸勁,我們得走了。”


    “好。”陸勁好像正等著他發話似的爽快地說,同時他把臉轉向元元,“再見。”他輕聲道。


    她握住他的手,仰頭看著他,眼圈紅了。


    “我會來看你的。”她哽咽著說。


    “嗯,給我帶點好吃的來。”


    她一邊笑一邊落下淚來,然後緊緊擁抱了一下他,又放開。“你得吃飯,再難吃也得吃。”她叮囑道。


    “元元,我隻是在外麵的時候才嘴饞。在裏麵,我不會挑食的。”


    媽的,我是交了什麽運氣啊?幹嗎老讓我看這種場麵?難道我是個言情片愛好者嗎?嶽程在心裏罵道。


    “可以上車了嗎?”他打開車門,把一隻手搭在陸勁的手臂上。


    陸勁望著元元,退後一步,說道,“再見!”接著,他轉身上了車。


    嶽程砰地一下關上了車門,見元元還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車內的陸勁,他忍不住對她說:“元元,你回去吧,你剛剛說的事,我會去問的。你別急,很多事是急不來的。”


    “你看有希望嗎?”她把目光轉向他。


    “我不好說,真的,得問了才知道。”他一邊說,一邊走到駕駛座那頭,開門上了車。


    直到他發動車子,把車開出很遠,他還能從後視鏡裏看見元元的身影,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


    他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陸勁,後者正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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