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做丈夫的人?”


    “這麽說,你一定不明白。說明白點兒,我的身體不能過正常的夫妻生活。有一次在山裏滾落下去,把腰摔壞了以後,就喪失了男性的機能。”


    “如果咱們隻在心裏深深地相愛,這不成問題。再說,夫婦是終身的伴侶,光是精神上的結合,長此以往恐怕是不夠的。


    “沒有這回事,決不會這樣。男女共同生活中,除了相愛以外還要什麽呢?”


    祥子就像個撒嬌的孩子連連搖頭。秋田卻像哄孩子似的耐心地向她解釋。


    “你呀,還不明白這些事。男女結合以後,才發現一方生理上有缺陷,這也是件不得已的憾事;可是一開始就了解到這件事仍要結合,這是不正常的。更何況,當一方處於完全可以有選擇餘地的時候……就像你現在這樣。”


    “為什麽?為什麽?”


    “要說為了愛情可以犧牲自己的一生,聽來委實動人。但結為夫婦,就得在一起度過漫長的歲月。在一生中光是‘愛’這種精神,恐怕是不夠的吧。”


    “沒那麽回事,隻要倆人相親相愛。”


    “可是原來相愛過的夫妻又分離了,這種例子也不少吧。”


    “那他們的愛情並不真摯。”


    “他們當初也一定認為是真摯的,就同咱們現在一樣。”


    “那麽,你說咱們的感情是錯誤的羅!”


    兩人相對而視,不知什麽時候,相互鬆開了手,認真地把談話繼續下去。


    “並不是這樣。純真的愛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發生變化。愛是容易變的。”


    秋田並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但他有隱情不願接受祥子真誠的情意,為此,他無論如何要說服祥子。


    秋田的心裏燃著愛情的火焰,他愛祥子。但這不能夠,也不應該。


    “沒有這種事。”祥子仍執拗地堅持自己的意願。


    “你還沒有懂得我的意思。”


    “我懂,我又不是小孩子。秋田君,你的觀點是不相信人,可我相信!你說愛情是容易變的,我並不認為你是對的。”


    “謝謝。對你的一片真誠,我很感謝,正是這樣,更不能耍小孩兒脾氣。戀愛的時間與婚後夫妻共同度過的漫長時光相比要短得多。男女兩人把自己的一生決定在這短促的相遇之上,就要去同舟共濟進行漫長的人生航程。萍水相逢,一見鍾情,可以說是一瞬間就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在心裏喜歡不喜歡他是一回事,要同舟共濟又是一回事。所以要保持永恆的愛情,就要許多條件。怎麽說呢?……對於要度過一生的夫妻說來,僅僅隻有相互的愛是不夠的。”


    “我也明白沒有所謂經濟基礎的愛是不能久長的。”


    “比起它來還有更為重要的,夫婦沒有它……說明白點兒吧,沒有夫妻的性生活,愛的本身也就難以存在了。”


    “我並不那樣想。男女的結合與動物不一樣。你是為了考慮我才這麽說的,至少我不是那種人。對女人來說,隻要有愛情就足夠了。”


    說了好多話,仍像捉迷藏似的不得要領。但對一位毫無性生活經驗的姑娘家,是不能告訴她,在夫婦愛情中性生活幾乎處於決定性的重要地位。


    兩人的心裏並不踏實,分別到兩個房間裏去睡了。在他們倆人中間隻用一扇紙糊的槅扇隔開。但他們,尤其是祥子,她會想到秋田的心一定是用鎧甲包裹著的。


    祥子心裏並沒有感到被一個男子拒絕自己的真情而帶來那種屈辱的感覺,隻是有點兒難以言狀的孤寂。


    然而,祥子並不知道,比寂寞更為難受的痛苦正咬齧著秋田的心。


    5


    鑽進脖子根的涼風把秋田弄醒了。這涼風就在靠頭的那邊不斷吹來,使他睡得不踏實。


    “兩點半了。”秋田瞧了瞧放在枕邊的夜光表,口中喃喃地說。周圍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隻聽見裏間傳來祥子輕微的鼾聲。


    秋田伸手探向枕邊,摸到了一支和平鴿牌香菸,可怎麽也找不到火柴。奇怪,明明記得臨睡前把火柴和煙盒放在一起的。他想開檯燈,但手剛伸出去又收了回來。倒不是不想抽菸,癮君子的習慣往往是一想到煙,就非常想立刻能吸上一口,但他怕的是一開燈可能會驚醒祥子。


    這麽個夜晚,在山中的旅館裏,兩個彼此傾心的男女要是都醒來了,……如果是現在,秋田就把不準自己了。這時,他的耳邊傳來潺潺的水聲,是颳風的緣故?還是以前沒察覺到的、從這裏流向暗黑的遠處的流水聲呢?就這麽睡著細細聽著那不絕的水聲,終於弄清了那是從浴池裏溢出來的溫泉水發出的聲音。“啊,在這深夜裏,泡在溫泉水中洗個澡,也真不賴!”秋田想到這裏,於是竭力不弄出聲響來,鑽出被窩。推開嘎吱作響的沉重的玻璃門,一進浴室,滿房間瀰漫著熱騰騰的霧氣,寬闊的浴池有幾米見方,但隱沒在水汽之中,偶有從門縫中鑽進來的冷空氣,使水汽翻騰變動,這時水汽太濃,無法看清浴池的大小。


    溪穀裏盈滿了從那須和八幡溫泉群引來的溫泉水,也灌滿了這個更大的浴池。


    學生時代,秋田曾經仰望月色,在溪穀露天浴場洗過澡,就在這大浴場的下遊。但瞧了一下冰天雪地的外麵,打消了去露天洗澡的念頭。大丸的溫泉水溫度適中,無論從哪方麵說,溫度適中的泉水才叫溫泉,是最適宜悠悠地享受一番的。到了大浴場的中央,好似整個身子都淹沒在熱氣之中,浸在熱熱的泉水裏,渾身上下都好似被柔柔地搓搡了一番。但現在是深夜,沒有別的浴客,就是白天也不會有浴客來的吧。


    外麵的溪流聲和泉水流動的響聲一起傳到耳邊。“大西現在怎麽樣了?在大阪還是回東京了?反正這個時候是不會起床的。”秋田陡然可憐起這位登山的老夥伴來了。大西所傾心愛慕的女子卻並不傾心於大西。哪知這被愛戀著的女子卻對另一個她所傾心的男子,也可說是情敵吧,綿綿不絕地流露了真情。然而,這個情敵竟然會拒絕那女子的愛情……但是,倘若這事情並沒發生,那個男子能背叛朋友來得到那個女子嗎?這必須要到那時才知道。這種假設是不能成立的。


    這時,秋田的心裏也像溫泉水一般地在翻騰。


    ——祥子啊,我想你!


    這並不是件很難辦的事啊,男的和女的都有這個願望,隻要互相都有要求,不是件好事嗎?以後的事,以後再動腦子想吧。因為要對祥子的愛承擔責任,這就把事情搞複雜了。要不承擔責任,那在道理上也沒大妨礙。為什麽一定要把男女之愛以結婚為前提呢?祥子隻說我是她真正愛的人麽。並沒有央求要和我結婚。在不知不覺中成了“結婚與愛情”的討論,是我把這場對話引導到這個題目上去的。男女之間的關係,並非如此地深奧啊。隻要有相互需求就行了。也並不一定希望長期地持續那種需求供給的關係,何況這又不是絕對需要做的。即便就是暫時的關係,也能完全達到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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