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在幹什麽?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龍澤忽然清醒過來,他看著滿手的黑色泥土,濕乎乎的,怎麽甩也甩不掉,有點像小時候吃肉時沾到手上的肉沫一般,柔軟而有韌性。


    龍澤小心地從書包裏掏出紙巾反覆擦拭手上的泥土,不知道用掉多少,一直擦到手上一丁點泥也沒有,手背都泛紅髮痛,可是伸到鼻邊依然有一股無法消磨的臭味。


    我真是瘋了,弄得這麽麻煩。


    龍澤抱怨起自己來,而現在他必須立即趕去學校才行。於是他扶起自行車向杜鬆樹林外走去。這時候他看到樹林對麵的那棟幾乎陳舊到一陣大風就能吹垮的老式建築,深紅色的一整塊,像吸飽了血的蚊子的腹部,甚至在漸漸升起的太陽光照射下帶著半透明色。龍澤有些怪異地停住了腳,他看著那房子,嘴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當龍澤離開杜鬆樹林準備上車的時候,他轉過頭下意識地看了看剛才被他挖開的那堆泥土。


    是幻覺麽?龍澤吃驚地仔細看著那個土堆。


    被扒開的土堆慢慢地合攏起來,被挖出的泥土像有生命般朝中間的洞穴爬去。土堆恢復到剛才的模樣,好像從來沒被挖開似的。接著,那土堆如同包著心髒一樣跳動了兩下後,平息了下來。


    龍澤吞了一口唾沫,他又想吃檸檬了,一覺得緊張他就想吃一片檸檬,那種酸味可以讓他平靜下來。龍澤抓住自行車把手,飛一般地朝學校去了。


    那片杜鬆樹林依然安靜,連一隻小鳥也沒有,隻是微風偶爾路過,高聳的枝頭上發出窸窸窣窣的樹葉之間的摩擦聲,就好像半夜聽到有人在枕邊竊竊私語一樣。


    直到身後那片杜鬆樹林早已遠去,龍澤停了下來,已經到了他和介一每天相約一起吃早餐的地方,可是根本沒看到介一的影子。


    一個多月前這傢夥就爽約過一次,那次龍澤沒說什麽,沒想到居然又被放了一次鴿子啊,看不出這傢夥老實巴交的,居然還會這樣。


    龍澤忍不住抽動著一邊嘴角冷笑了一聲,他雙手交叉於胸前,踮著一隻腳固定住自行車,他的腿很長,所以可以做出這個姿勢。


    龍澤無聊地鼓起腮幫咬著下嘴唇,路過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回頭看他,這讓龍澤覺得有幾分尷尬。


    幾分鍾後還是沒有介一的影子,龍澤有些生氣,不過從臉上絲毫看不出不高興的樣子,他隻是略帶嘲諷地笑了笑,然後朝後用力一蹬腿,朝著學校方向騎去。


    下坡時龍澤沒有減速,或許是因為剛才杜鬆樹林裏發生的事讓他有些分心,以至於一下子沒有注意到拐角出現的行人。雖然他已經按了剎車並且努力避讓,可是自行車還是撞在了那人身上,兩人都摔倒在地。這一下摔得不輕,龍澤感覺到背部有種重壓般的疼痛。


    “離上課還早,怎麽騎這麽快?”被撞到的人迅速爬了起來,彎腰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龍澤坐在地上一下子站不起來,他用雙手支撐著身體抬頭看著那個男人。


    “原來是夏老師。”龍澤微笑著問候道。


    流血的童話 第二篇 杜鬆樹(10)


    夏老師伸手拉起了龍澤,並且為他扶起了自行車。龍澤的腿有些疼,於是一邊推著自行車一邊和夏老師朝學校走去。


    “龍澤最近學習壓力不大吧?”


    “還可以。”


    “你和舒介一的關係不錯是麽?”


    “嗯,算是好朋友,初中就認識。”龍澤看似漫不經心的回答著,兩人的對話聽上去有些無聊。


    “可以的話告訴他一下,上課要認真些,最近他總是心不在焉,上個月他突然在我的課上說聽到了笑聲。別的老師也反映說他有些怪,可能是神經緊張吧。這種事老師不適合過多的責怪或者教育,會加重他的緊張度。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就和他多交流,畢竟要高考了,心裏不調整過來是不能發揮出真實水平的。”夏老師的聲音很溫柔,像播音員。他是龍澤和介一的語文老師,也是班主任,很少責罰學生的他對介一很關心。


    “那傢夥的確有些怪,找到他我會好好跟他說的。”龍澤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看著夏老師。


    “對了,老師有女朋友麽?”


    夏老師忽然停下了腳步,眼神有些呆滯。龍澤也停了下來,好奇地看著他。


    “夏老師的反應還真是奇怪啊,按照這個年齡,老師又這麽帥,應該有吧。班裏的女同學有很多都很仰慕老師哦。”龍澤哈哈大笑起來,帶著一些他平時少見的開玩笑的表情——斜著眼睛咧開嘴做著怪相。


    “老師沒有女朋友,而且你也不要到處亂說什麽女學生喜歡我之類的,如果被我知道可不會輕易饒過你!”夏老師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語速也很快,不過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又換了語調,像是朋友之間的玩笑話一般,大手還在龍澤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好了,快去教室早讀吧,第二節課我會抽查背誦古文。”夏老師接著放慢腳步,示意龍澤上車。


    “老師還是趕快找一個吧,年紀太大了到時候小女孩會嫌你太老的。”龍澤說完就迅速騎上自行車一溜煙跑了,不等夏老師發作就看不到影子了。


    一陣帶著燥熱的微風吹過,夏老師深紅色的舌頭迅速伸出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接著吞了口唾沫。


    “夏天,來了。”


    夏少元並不喜歡做老師。


    但是如果你出生在一個祖父母是老師、父母也是老師的家庭裏,想要擺脫這個宿命似乎有點困難。


    在四個老師的管教下,夏少元從小就比同齡人要早熟得多。別的孩子還在撒嬌的時候他已經非常注意自己的談話動作是否得體、儀表是否符合規矩了,這直接導致他和周圍的同齡人之間出現了代溝。無論是小學、初中還是高中,他幾乎都隻是個學習機器,在學校沒有任何朋友,連老師也覺得他非常古怪。如果他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恐怕真的要變成一個書呆子了。萬幸的是,他考取了一所遠離父母的也是全國最好的師範大學,而大學生活讓幾乎是用碳素筆素描出來、隻有骨架毫無顏色的生活開始變得絢麗多彩起來。


    事實證明,夏少元其實是一個很有情趣的人,在同學的薰陶下,他很快展現出了自身的優勢,無論是表演話劇、寫詩還是演講,甚至以前他不擅長的體育運動都表現出色。逐漸脫離書呆子迂腐氣息的他開始變得充滿朝氣和活力,原本就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他更加吸引異性的注意。夏少元談過一次戀愛,不過畢業後就各分東西了。分手的時候夏少元一點兒也沒有覺得難過或者傷痛,唯一不適的是,他的嘴裏分泌出一種類似老薑的苦辣味道——年少時候身子單薄,經常熬夜看書弄得感冒,祖母就會熬薑湯給他喝,所以這種味道讓夏少元記憶非常深刻。看著幾乎哭成淚人的女友,他問自己是否真的愛她,還是說愛也不過就是如此,並不像文學著作和電影藝術中描寫的那樣可以刺入人的骨髓,充其量隻是在皮膚上劃一道小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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