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對雨的來臨有天生的預感。你很少看到貓會被淋濕,因為聰明的它們總能找到避雨之處。


    那隻貓的大半個身體還隱藏在門後儲藏室的黑暗中,就好像有人在一副黑色畫布上隻畫了前半部分的貓。它天藍色的眼睛盯著男孩伸過來的手,


    嘴角的銀白色鬍鬚時不時抖動一下,粉紅色的舌頭快速地伸出舔了舔又縮了回去。它的頭依然是低垂著,脖子和頸椎處依然形成角度,那是貓科動物特有的姿態。


    我這才注意到,男孩伸過去的手其實一直是緊握著的。


    貓的眼睛轉動著,時而看看男孩,時而看看那隻緊握的手。


    男孩有點按捺不住了,他將手打開,朝前又伸了幾厘米。我看到他的手心裏好像是那種黑色的餅幹形狀的貓糧。


    “喏,吃啊,這是你最喜歡的貓糧。”


    雨聲小了許多,我依稀可以聽到男孩稚嫩的同音,隻是不知道這隻白貓聽得懂嗎。


    哦?聽懂了嗎?


    那隻流浪貓仰了仰脖子,腦袋從鐵柵欄間的縫隙擠了出來,耳朵和毛髮將鐵桿上的紅色鐵鏽擦下來不少。它的動作很小,始終保持著和男孩的距離感,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男孩的動作。


    但是它太餓了吧,毫無光澤的毛和瘦弱的身體都說明它這幾天餓著肚子。接連不斷的雨季不僅讓貓無法覓食,更讓人也懶得出門。


    本來就指望著從附近住戶的三餐中撿一些殘羹冷炙過活的它,恐怕這幾天都這樣趴在黑暗中勉強度日,此刻精美的貓糧無疑是一種誘惑。


    食物和性慾是可以激活動物本能的兩種東西,甚至可以讓它們去冒很大的危險。


    它終於還是出來了,但尾巴和後腿還留在門裏。白貓的腦袋離男孩的手隻有不到十厘米,男孩隻要稍微伸下手,就可以摸到那個毛茸茸可愛的腦袋了。


    我以為他會伸手,不是嗎?在這樣的雨天,蹲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不就為了和這隻貓咪親近一下嗎?


    哪怕,哪怕摸一下也好吧?


    我突然對男孩產生了同情的心理,他一定是個孤僻的小孩,與我的童年不同。他的身邊沒有同齡人,忙於生計的父母,冰冷的電視與電腦,


    束縛於鋼筋水泥大廈裏的孩子對小動物尤其是這種可愛的精力毫無抵抗力。這或許是他第一次用手去接觸除人以外活著的生物,一種聰明乖巧難以接近的動物,也許,也許這麽近距離的觸碰,他也僅僅有這一次機會。


    但我錯了。


    男孩小心地將手裏的貓糧放在地麵上,然後縮回手,笑嘻嘻地看著那隻飢腸轆轆的白貓。貓咪一看再無危險可言,就立即撲了上去,前肢按住貓糧生怕被搶走,


    然後一下子叼到嘴裏,轉頭就跳回到柵欄裏麵去了。這是一隻非常警覺的動物,它對男孩的施捨沒有絲毫感恩。在它的世界觀裏,人類這種生物不會有種族之分,


    無論是收養它的、拋棄它的、欺侮它的或者是餵養它的,都是同一種,隻是它無法理解會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突然變幻出幾種形態罷了。


    但我是大人,我可以理解貓咪的這種自我保護行為。但凡不敢親近人類的動物多是被人類攻擊過的,這是它們的自我保護本能。而沒有被攻擊過的動物,就對人類沒有畏懼感,就好像非洲的獅子,從來不對開車過來的人類有著絲毫畏懼之心。


    可是我有些擔憂,這孩子會不會憤怒、懊惱,對貓咪沒有感恩的行為覺得後悔,而導致他心靈裏的那一點善的種子剛在萌芽的時候就受到壓製?


    可我又錯了。


    男孩在笑,雖然蒼白的嘴唇並不好看,但我發誓,那是我看到過的最美麗的笑。


    “還是那麽調皮呢。”


    男孩終於站了起來,這才發現我的存在。


    “叔叔好。”


    很有禮貌的孩子。


    “你在這裏餵貓?”我轉過頭看了看裏麵的貓咪。它吃完東西後正發出喵喵的叫聲,又將腦袋伸了出來。據說這種聲音是貓對人特有的,表示親近和索要愛撫和食物的叫聲。


    可惜這隻貓看到我後,又警覺地繃直了脊背,向後退縮成一團,像彈簧一樣,整個身體微微發抖,爪子緊抓地麵,脖子轉過來盯著我,與身體形成了誇張的角度,隨時準備逃走的樣子。


    我意識到自己離得太近了,所以退後了幾步。


    “是的。”男孩回答道。


    “應該有好幾次了吧?”


    “嗯,這幾天都在下雨,它找不到吃的,前幾天我路過時它沖我喊,所以我就買了點兒貓糧過來。”


    男孩的神態像個大人一樣和我對話,絲毫沒有任何不安和羞澀,說話的時候大眼睛一直看著我,就像那隻貓的神態一樣。


    “可惜,它好像和你還不太親昵。”


    說出這話的時候,我有些猶豫,但我實在很好奇男孩的想法。


    “親昵?”男孩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是啊,連讓你摸一下都不讓。”


    “我為什麽要摸它?”男孩再次表示出非常大的驚訝。


    這下我語塞了。


    “你餵它不是為了要親近它嗎?”我尷尬了。


    “不是啊,你怎麽會這麽想?”


    “看它可憐?”


    “也不是啊,它並不可憐,流浪的人比它更可憐啊。”男孩的回答機會讓我無所適從,我實在搞不懂了。兩人撐著傘站在雨中,倒是旁邊的貓有些不解地站在柵欄後,歪著腦袋看著我們。


    “其實,我生病了。”男孩的表情突然有點哀傷,但我沒看出來他得了什麽病。


    “很嚴重?”


    “不知道,但應該不是感冒之類的吧。剛去醫院的時候做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檢查,媽媽笑起來的時候也很難看。”他嘆了口氣,裝作一副大人的樣子讓我有點想笑,卻笑不出來。


    “同學都不愛和我玩了,他們說媽媽會責怪他們。”男孩終於露出了符合他那個年齡的天真,一臉的無奈和不滿。


    “我每天都來喂喂它,其實它也沒有朋友,這裏的孩子都很喜歡欺負它。”男孩指著那隻白貓說。


    原來是想在動物身上找到一些慰藉。


    “今天的任務完成了,我也該回去了。”男孩將手裏所有的貓糧都放在鐵門邊上,白貓依然沒有過去,隻是縮成一團,搖晃著尾巴看著我們。


    “今天你來了,所以它有點害怕,它很害羞的。”男孩爽朗地笑了起來,接著和我告別,那朵橙色的雨傘消失在狹窄的巷口。


    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了,白貓轉而看著我,時而又看看地上的貓糧。


    我笑了笑蹲了下來,伸出手調弄它。


    白貓不屑一顧,根本不願意搭理我,也許它希望我趕快離開,不要妨礙它進食吧。


    那以後,我經常會看到那個小男孩在這裏餵貓。白貓似乎已習慣於被人餵了,隻是依然對除男孩外的陌生人感到畏懼,即使是男孩本人也隻有在白貓進食的時候才能靠近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潔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雨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雨辰並收藏潔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