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一個人都沒有,隻有那些漢子的婆娘站在門外非常恐懼地望著那些雪人。


    日頭變得分外昏黃,隻見幾十個雪人站在功德牌坊下麵,我一一看去,卻發現沒有孫茂的。


    一直到下午,我的腳稍微好點,便帶著劉爺和那些女人趕去昨夜的地方。


    我隻看見孫茂在,其他人都不見了,他麵相癡呆地坐在雪地上,孫茂老婆哭喊著跑過去時搖晃著他的身體,但沒有什麽反應。


    “冷,好冷。”孫茂隻是不停地重複這句話。望春看著孫茂,忽然張口喊了起來:“叔叔的背上有個雪人。”


    但是我和其他人什麽都沒看到,而孫茂卻一個勁兒地彎著腰說冷。


    其他的男人都不見了,空曠的雪地裏迴蕩著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這個村子完了。”劉爺嘆著氣說。


    大家把孫茂帶回去,劉爺問我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我隻能搖頭。


    劉爺的女兒對溫暖的渴望使她變成專門竊取人溫度的怪物,或者就像上古中提及的傒囊一樣,將人引回住所就吸幹他們的精氣,但她卻偏偏放過了孫茂,或者說活著比死相對來說是更重的懲罰。


    李多忽然又盯著望春說:“你不覺得孫茂和望春很像麽?”她問我。


    這個沒必要回答,望春則在外麵不知憂愁地堆著雪人。


    分手前,劉爺說要帶望春回北方,他說望春天生喜歡雪,也不怕冷,所以幹脆帶她去東北,那裏有全國最美最厚的雪。


    離開村子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看,功德牌坊似乎更加老舊了,上麵堆積的雪花將它壓得喘不過氣來,或許,摧毀隻是遲早的事罷了。


    第九十五夜 荷官


    紀顏的信總是在我最覺無聊的時候到來,我知道那也必然是另一個有趣的故事。


    (下麵是紀顏的信。)


    我是個喜歡四處走的人,朋友也是遍天下,於是在我路過那個比較熟悉的城市時,我自然想起那個比較熟悉的名字。


    我無意去拜訪他。實際上我並沒去過他的家,而我也無法聯繫到他,因為他從不用手機。可是我知道如何找到他,因為他這種人生活極其有規律,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會在特定的地方看到他。


    因為他是一名荷官。


    這是個讓你我都會覺得神秘而遙遠的職業,而實際上,它僅僅是一份職業。對那些耳熟能詳的職業,我們總以為非常了解,可是實際上我們往往對其非常無知。好比娛樂圈,那五彩光鮮的螢屏後究竟藏了幾張照片,誰也不知道。每個人各司其職,好比你知道報社,醫生了解醫院一樣,所謂隔行如隔山,也是這個道理。


    荷官隻是一個略有些不同的職業罷了,他接觸賭,卻又十分遠離賭,實際上一個純粹的荷官是不參與賭博的——我指的是那些迷失心智的賭徒,小小的賭其實可以是一種娛樂,就像聽歌、泡吧、蹦迪一樣正常,可是往往有很多荷官卻無法從中脫身。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這個職業,其實在澳門和拉斯維加斯這是很普通的職業,但是在內地的地下賭場和賭船上,還是見不得光的。培養一個荷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雖然在那些有牌照的正規賭場,荷官工資待遇都很高,但如我朋友這樣的,卻無人來保障他們的利益。


    我沿著自己熟悉的路找到了那家賭場,通過了盤查和暗口,裏麵並非如影視作品裏描述的那樣喧鬧、汙穢不堪,充斥著香菸和汗水的混合味道,相反,這裏的人都十分有素質,與我兒時所見的村裏的聚賭差別太大了。旁邊甚至還有荷槍實彈的警衛,當然,他們隱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如我這樣喜歡四處死命觀察的人,是不會注意到的。


    四處穿梭著去兌換籌碼的人,這些人大都身體瘦弱,長著大大的鷹鉤鼻、尖刻的腦袋與向凸起的嘴。他們一臉興奮,行動迅速如梭魚一樣穿行在這些體形富態、麵容驕傲的賭客身邊。他們並不是賭徒,而是一種叫“迭碼仔”的人。他們大都有自己固定的主顧,每當那些大老闆來賭博,迭碼仔就幫著端茶遞水,兌換籌碼,仿佛手裏的錢就是自己的錢一樣,不過一般隻有當他們的老闆贏錢時,他們才能像禿鷲一樣從獅子等強大的食肉動物口裏得到一份殘渣,但即便是這份殘渣,也有0.7%,足夠他們生存下去了。另外這裏還生發出很多職業,這些人像寄生蟲一樣聚集在這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就是專門用自己的房子招待那些老闆們豪賭,據說光是夜宵吃掉的泰國進口水裏和那用茶盅裝著的小甲魚都是一筆不菲的支出,當然,每次他的分紅也有幾十萬之多。


    這就是賭場,其實更像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大自然,所以我覺得這裏更接近真實,而真實往往是殘酷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存方式,而無所謂什麽正義,良知、道德,當然,也包括我的那位荷官朋友。


    我很快穿過一幫賭徒走到了他麵前,那些職業賭徒的表情各異,但有一點是相同的。


    他們的手,都在顫抖。


    無論是贏還是輸,都在顫抖,有的劇烈,有的輕微,有纖細的玉手,也有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還有血管如根莖一樣布滿灰黑色皮膚的幾乎可以叫爪子的手。


    其實,賭徒享受的是決定勝負一瞬間的快感,贏和輸,隻是遊戲後的附帶品罷了。


    他和三年前一樣,依舊笑容滿麵,穿著白色的襯衣,沒有一點塵埃,他說過他的衣櫥裏都是幾十套一模一樣的衣服——白色襯衣,黑色製服外套,漂亮的蝴蝶領結。他的手修長有力,臉圓而飽滿,天庭方圓,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在燈光下總是顯得一片模糊,無法看清楚。他每次說話,兩頰都會現出兩個黃豆大小的酒窩。他的臉龐白晳如同一個文弱書生,笑起來總是低著頭,露出上麵一排如貝的牙齒,就像一個生手,實際上很多客人都被他的外貌所欺騙,他雖然年輕,卻是這裏技術最好的。每次發牌都是那樣準確,他洗牌的動作比電影裏的更加優美嫻熟,仿佛是表演特技一般,雙手靈活得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沒錯,他的手似乎就是為賭而生,十根手指和撲克夾雜在一起,仿佛慢慢融合了。


    荷官不僅僅要手快,他用的技術還在於心理的研究,客人的熱情,下注的多少,情緒的掌握,仿佛都信手拈來。他就如同一個木偶師,站在綠色的賭桌前,操縱著那著賭客,直到他們的籌碼輸光,悻悻而去。


    他很少輸,甚至有人說他沒輸過,按理說這樣的聲名傳出去是不利的,因為沒有哪個傻瓜會去挑戰一個不敗的人。來賭場,第一條就是要贏錢嘛。但是奇怪的是,他就像這個賭場的景點一樣,來找他賭的人越來越多,大都是慕名而來,當然,都輸得落花流水般幹淨。這就是賭的奇妙之處,是我和你都無法理解的。


    我靜靜地看著他,他掃了我一眼,臉上沒有其他的表情,隻是點了點頭,這算是打招呼吧。我也點了點頭,然後靠著旁邊的一個台子看別人賭牌——實際上我看不懂,我對任何賭具都很陌生,從小家教甚嚴,父親和爺爺絕對不允許紀家人沾惹這些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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